王晉：土耳其撤離敍利亞飛地背後有誰

土耳其軍方日前進行了一次單方面越境軍事行動，在500餘名軍人、100多輛軍用車輛和軍用飛機的護送下，將被極端組織“伊斯蘭國”武裝包圍在敍利亞北部的土耳其士兵順利撤回本國。這些士兵是長駐敍利亞，守衞蘇萊曼沙阿（Suleyman Shah）陵墓的。此次土耳其軍方出兵迅速，事前消息封鎖嚴密，因此當土耳其政府宣佈此決定時，引起了輿論的廣泛關注。

敍利亞境內的土耳其飛地

蘇萊曼沙阿是奧斯曼早期著名領導人埃爾圖魯爾的父親，而埃爾圖魯爾則是奧斯曼創始者奧斯曼一世的父親。蘇萊曼沙阿據傳溺亡於幼發拉底河畔，死後被葬在當地人稱為“土耳其人陵墓”的地方，位於賈比爾城堡。對於土耳其人來説，那是神聖的地方。鑑於該墓地對於土耳其的重大意義，1921年法國與土耳其簽訂的《安卡拉條約》第九條規定，賈比爾城堡的主權歸土耳其所有。

原蘇萊曼沙阿陵墓

蘇萊曼沙阿陵墓位於敍利亞境內幼發拉底河畔，被土耳其人視為神聖之地，長期以來，一直有土耳其軍隊守衞蘇萊曼沙阿墓。歷史上的蘇萊曼沙阿墓曾歷經遷移。1973年賈比爾城堡被新建成的泰拜爾蓋水壩的貯水湖淹沒。在土耳其與敍利亞政府磋商後，蘇萊曼沙阿的陵墓被轉移到阿勒頗省鄰近卡拉克科札克的地方。儘管如此，土耳其仍然派出部隊守衞，而且蘇萊曼沙阿墓地仍然是土耳其領土的一部分。

隨着2011年敍利亞內戰的爆發，土耳其的這塊“海外飛地”的安全也面臨日益嚴峻的考驗。尤其是進入2013年以來，敍利亞北部阿勒頗地區戰局日益激烈，加之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在該地肆意擴張，土耳其國內對於蘇萊曼沙阿墓地的“撤”與“守”爭執不下。主張“守衞”該地的一方認為，蘇萊曼沙阿墓地是土耳其的領土，象徵着土耳其的國家尊嚴，因此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放棄該地；而主張“撤離”的一方認為，蘇萊曼沙阿墓地其實已經經歷過遷移，而且當前情形下防衞難度太大，守衞墓地的數十名土耳其士兵的安全狀況不容樂觀。

其實無論是主張守衞還是主張撤離，其辯論最終都旨在反思敍利亞問題上土耳其的政策與立場。從過去數年來看，由於敍利亞內戰和整個中東政局動盪的影響，土耳其在過去十餘年中依靠民主建設、經濟發展和“零問題外交”所積攢的“地區紅利”喪失殆盡，以至於自己也嚐到了地區動盪帶來的苦果。可以説，小小的海外飛地，一直牽動着土耳其國內政壇的敏感神經。

相機而定的撤離時機

儘管蘇萊曼沙阿陵墓周邊局勢日益緊張，但是此次撤離行動還是讓人們有些吃驚。正如土耳其總理達武特奧盧在撤離行動成功後的新聞發佈會上所言，此次行動前土耳其沒有和相關的國家協商，連自己的北約盟友美國和歐洲國家都沒有預先知曉；土耳其只是在行動開始之後，才向相關盟國通報了情況。各國在接到此消息後，鑑於時差影響，再加上需要一定的決定時間，也只能默默接受土耳其單獨行動的現實。

事實上土耳其此次軍事行動是對於敍利亞局勢的一種被動反應。儘管土耳其多次向敍利亞國內各個武裝派別喊話，威脅敍利亞武裝派別不要進攻蘇萊曼沙阿墓地，但是土耳其部隊在蘇萊曼沙阿墓地的安全形勢不容樂觀。從去年3月經歷最後一次換防以來，守衞蘇萊曼沙阿墓地的土耳其士兵已經有將近1年沒有進行人員調整。要知道，在敍利亞內戰爆發之前，土耳其部隊在蘇萊曼沙阿墓地的換防週期是4個月。

之所以長期沒有將守衞部隊換防，主要是從土耳其-敍利亞邊界通往蘇萊曼沙阿墓地的運輸線並不安全，任何陸路人員輸送都可能遭到活躍在敍利亞境內的反對派武裝的攻擊。進入今年以來，阿勒頗省周邊局勢更加趨緊，尤其是從2月起，敍利亞政府在阿勒頗城北部進攻過猛導致補給線脆弱，遭到反對派武裝的反擊而被迫轉入退守，該地區的安全形勢更加複雜，各派武裝加緊在周邊地區進行滲透和活動。

土耳其軍在敍利亞領土上飛馳而過

選擇在此時發起撤離行動，主要是因為活躍在蘇萊曼沙阿墓地周圍的“伊斯蘭國”武裝近日不斷向墓地的守衞部隊發出威脅，要求守衞部隊降下墓地的土耳其國旗；此外數日以前，為了逼迫土耳其部隊撤離墓地，“伊斯蘭國”武裝人員還破壞了墓地周圍的電力系統，導致墓地守衞部隊只能依靠備用電力設施維持通訊設備運轉。有鑑於此，土耳其軍方、情報系統和政府高層緊急召開會議，決定出動部隊將該墓地撤離到安全區域。因此撤離時機的選擇，更多地是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安全威脅而採取的主動防衞。

從軍事角度來看，此次行動無疑是十分成功的。土耳其軍深入敍利亞境內33公里，避開犬牙交錯的敍利亞各武裝派別的營地，成功解救出困守的數十名士兵。隨後從容降旗，舉行儀式，安安穩穩地撤離部隊，隨同撤離的還有蘇萊曼沙阿及其兩名生前衞士遺體的棺槨，以及陵墓內的大批文物。撤離之後，土耳其空軍摧毀了陵墓周圍建築，防止其成為敍利亞武裝人員炫耀的場所。最後將陵墓安放在敍利亞一側的新地點，整個行動除了一名土耳其士兵意外身亡之外，可謂從容瀟灑。

土耳其士兵在敍利亞境內豎起國旗

神秘的合作伙伴

撤離行動過後，絕大多數人關注的是行動帶來的國際影響，以及此次行動可能表露的土耳其在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的政策變化。但是在此次行動中另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卻容易被人們忽視，那就是此次土耳其軍事行動的合作伙伴——敍利亞庫爾德武裝。

當前的敍利亞北部庫爾德武裝的主力是“人民保衞軍”。“人民保衞軍” 成立於2003年，由阿拉伯和庫爾德民族主義者在敍利亞北部建立，領導人是薩利赫·穆斯利姆。穆斯利姆領導的“人民保衞軍”長期以來同土耳其境內、爭取土耳其庫爾德地區獨立的庫爾德人組織“庫爾德工人黨”關係密切。“庫爾德工人黨”曾經將敍利亞北部作為自己活動的大後方，而且“人民保衞軍”內部不少高級領導人都曾經是“庫爾德工人黨”的成員。在土耳其眼裏，“人民保衞軍”其實就是“庫爾德工人黨”在敍利亞的分支，兩者都是“恐怖主義團體”。

在2011年敍利亞內戰爆發後，“人民保衞軍”藉機在敍利亞北部做大做強，同後來肆虐敍利亞北部和東部的“伊斯蘭國”互為敵手。由於“伊斯蘭國”在敍利亞境內的肆虐，“人民保衞軍”也被國際輿論視為抗擊“伊斯蘭國”的重要支柱。2014年年底“人民保衞軍”在敍利亞北部邊境城鎮科巴尼英勇抗擊“伊斯蘭國”武裝，成為鼓舞敍利亞民眾抗擊極端主義武裝入侵的一針強心劑。

此次土耳其撤離蘇萊曼沙阿陵墓的行動，其中一路部隊據稱就經過了敍利亞庫爾德“人民保衞軍”控制下的科巴尼；而墓地被遷移後，新的墓地所在地，也是由土耳其政府從一名敍利亞庫爾德人手中購買的。因此，敍利亞庫爾德武裝“人民保衞軍”也必然對於土耳其的軍事行動有所知曉，而且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配合。更可以想見，“人民保衞軍”的情報部門很可能對土耳其軍方的行動提供了一定的軍事情報支持，保證了土耳其軍隊能夠安全地“深入敵後”，而不與其他勢力意外交火。

其實這並不是土耳其和“人民保衞軍”第一次合作。在數月前的科巴尼之戰中，正是土耳其最終同意伊拉克庫爾德武裝借道土境，進入科巴尼增援守衞該地的“人民保衞軍”，才最終幫助敍利亞庫爾德武裝轉敗為勝。一系列事件，顯示出土耳其和自己的“宿敵”“人民保衞軍”大有冰釋前嫌的跡象。不過鑑於土耳其國內對於敍利亞庫爾德問題的分歧仍然嚴重，土耳其未來同“人民保衞軍”的合作難以在大範圍進行。

土耳其此次深入敍利亞境內，象徵着土耳其開始在敍利亞問題和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採取新的更加積極的行動。此次軍事行動中土耳其同敍利亞庫爾德人協同合作，預示着土耳其和敍利亞庫爾德人關係的改善。然而土耳其的敍利亞政策仍然面臨着國內輿論的掣肘，未來政策仍將考驗領導人的政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