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格曼:當年逼出個希特勒,現在又逼希臘-保羅·克魯格曼
【16日,希臘與歐元集團的債務談判以失敗告終。雖然雙方談判仍有迴旋的餘地,諾貝爾獎經濟學得主克魯格曼還是在《紐約時報》發表評論《愛琴海邊的魏瑪德國》,表達了自己的憂慮。觀察者網岑少宇譯。】
當我們在全球經濟一片低迷之際討論需要什麼政策時,肯定會有人提起魏瑪共和國的幽靈,以反對某些舉措。魏瑪已被奉為面臨預算赤字和貨幣擴張危險時的前車之鑑。但人們對一戰後德國史的引述,幾乎總是遵循着一種奇異的取捨法則。我們沒完沒了地聽着1923年惡性通貨膨脹的故事,當時人們推着裝滿馬克的獨輪車輾轉街頭。但我們卻從未聽到過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的那次更加貼近現狀的通貨緊縮。共和國總理布呂寧的政府——它吸取的是錯誤的教訓——試圖收緊銀根,加之嚴厲的開支緊縮政策,使馬克匯率能夠繼續釘住黃金。
那麼為何不問問,在惡性通貨膨脹之前,當勝利的協約國試圖迫使德國支付鉅額賠償時,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個故事有很多現實意義,因為它直接關係到目前正在希臘醖釀的危機。
問題的關鍵是,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歐洲的領導人們記起正確的歷史。這至關重要。如果他們不這樣做,歐洲在繁榮基礎上建立的和平與民主將不復存在。
關於賠款問題的故事基本上是這樣的:英國和法國,沒有將新成立的德國民主政府視作潛在的夥伴,而將其視作被征服的敵人,要求它補償兩國的戰時損失。這極不明智——而且強加於德國的要求是不可能滿足的。原因有兩個:第一,德國經濟已經在戰爭中飽受摧殘;第二,經濟萎縮的實際負擔——正如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在其憤怒而有力的著作《凡爾賽和約的經濟後果》中所解釋的——將遠遠大於向復仇心切的協約國所直接支付的賠償。
最終,不可避免地,從德國徵收的實際賠償金額遠遠達不到協約國的要求。但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徵索貢品,削弱了德國的民主,惡化了它與鄰國的關係。令人難以置信,法國為了榨取賠償,竟然侵佔了德國的工業心臟地帶魯爾區。
這讓我們想起了希臘和其債權人之間的對抗。
你可以爭辯説,希臘的麻煩是自找的,雖然不負責任的貸款者也有不小的責任。但在這一問題上,一個簡單的事實是,希臘無法償還其全部債務。緊縮政策摧毀了希臘經濟,與軍事失利對德國經濟的破壞一樣徹底。從2007年至2013年,希臘實際人均GDP下降了26%,而1913年至1919年,德國的跌幅為29%。
儘管有這樣的災難,希臘仍在向債權人付款,還能獲得約為GDP1.5%的基本盈餘(即不計利息,財政收入大於財政開支)。而且,希臘新政府願意繼續維持基本盈餘。它不願意做的是,滿足債權人的要求將盈餘增加到3倍(4.5%),並將此鉅額盈餘再維持很多年。
如果希臘嘗試生成這些鉅額盈餘,會發生什麼?政府將不得不進一步砍掉開支,但是這不會是故事的結局。削減開支已經令希臘深陷蕭條,繼續削減將使蕭條更為深重。然而,收入也將下降,意味着税收減少,使得赤字減少的數額遠小於最初削減的開支——很可能一半都不到。那麼為了滿足目標,希臘將不得不發起新一輪的開支緊縮,然後再一輪。
此外,經濟萎縮也將導致個人支出下降,這是緊縮政策的另一項間接代價。
綜上所述,債權人試圖逼迫希臘維持額外的3%GDP的盈餘,將不只讓希臘付出3%的代價,而是大約8%。請記住,希臘經歷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之一,現在怎能對它提出這樣的要求。
如果希臘直接拒絕支付,又將會發生什麼?好吧,21世紀的歐洲國家不會再動用軍隊來收錢。但有其他的脅迫手段。現在我們知道,歐洲央行在2010年威脅搞垮愛爾蘭銀行系統,除非該國政府同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改革計劃。
這些威脅無疑懸在希臘頭頂,但我希望近日已有所改變、管理更為開明的央行,不會再那樣做。
在任何情況下,歐洲債權國都應該認識到,靈活處事可以給予希臘復甦的機會,也符合它們自己的利益。債權國可能不喜歡新近勝選的希臘左翼政府,但它是經正式選舉產生的,從我聽聞的所有信息來看,其領導人也真誠地致力於民主理想。歐洲可能會做出很多更糟糕的決策——而債權人如果復仇心切,那就一定會發生。

“債權國可能不喜歡新近勝選的希臘左翼政府”。圖為歐洲網民將希臘新總理PS成“斯大林”
(本文原載於《紐約時報》,觀察者網岑少宇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