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凌：當代中國政治正確三大怪，也談歧視

先給觀察者網的讀者們拜個晚年，客套話我們就不多説了，直奔主題吧。你們或多或少都知道，春晚以後，女權主義者領頭抗議，據説羅列了春晚中一堆歧視性言論，説裏面的笑點無不是歧視女的、歧視矮的、歧視醜的、歧視南方人，哀嘆這是國民性醜陋的標誌。

無獨有偶，就這兩天，蘋果公司也因為政治正確惹上麻煩。蘋果在ios8.3裏，將所有人物表情都配置了6種膚色，以保證自己的政治正確。哪料想越改越糟，Ginger（紅髮）表示表情只有黑髮、金髮和棕發，欺負人！墨西哥快餐店質問，食物圖標裏只有漢堡薯條，沒有墨西哥玉米卷不是赤裸裸的歧視麼……看來“政治正確”已經是個世界性難題了。

這裏就説説我們最容易觀察到的，中國“政治正確”三大怪狀，掛一漏萬是難免了，大家可以再補充。

第一怪：分裂

所謂分裂，就是政治正確也看對象，比如這個：

瞧清楚沒有，關鍵是誰讓你愛國呢，就別怪人家拿你矮説事了。説到底，就與眼下做人做事看臉一樣，部分國人的政治正確看對象。你比如説，近些年我就沒怎麼聽見有誇建國後相聲改造的好，譏諷其為歌頌型相聲的倒是不少，那麼反過來看德雲社呢，大受歡迎，什麼倫理哏啊，打哏啊瞧着不亦樂乎，拿老的、醜的、胖的、矮的、女的、禿頭的、口吃的、殘障的開涮簡直是家常便飯了，奇怪的是，這時候主流媒體就是一片叫好聲，據説是恢復了傳統相聲的活力。

其實，什麼“黑木耳”、“乾女兒”、“女秘書”、“二手房沒死過人”等嚴重歧視女性的話語在許多綜藝節目中都成家常便飯了，但我楞沒見着批判《萬萬沒想到》或者《暴走大事件》這類節目三俗的。《破產姐妹》這都第四季了啊！Max都欺負Han四年了，春晚看到潘長江你們才想起來嘲笑別人矮是不對的嗎！

當然，我沒有一點為春晚節目辯護的意思，但不把政治正確當個嚴肅的事兒，反而要看對象是不是太兒戲了？有人説，上春晚意義就不一樣了。可不也是你們自己説的，日常生活中不自覺的歧視才更可怕嗎？

第二怪：除了窮人，誰都不能歧視

這一怪呢，細究了複雜，但可以講得簡單。

今天在中國大講特講政治正確的，基本都圍繞身份政治，而且特別時興與國際接軌。女人、黑人、同性戀、變性人、犄角旮旯裏信個密宗，五花八門等等等等……但華裔呢？華裔不一樣，人家也未必是歧視你，可能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吧。這種論調是不是有點熟悉？要不怎麼説和“國際”接軌呢。

跑題了。總之呢，就是要尊重人的種族、性別、性取向、年齡、公民身份、價值觀、信仰……但窮人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這位：

不用我多做介紹了吧，流水線上的工人、三千不到的月薪、可笑的普通話、蹩腳的英語、還有法文名……好笑不好笑？好笑，簡直引發全民狂歡了。是不是歧視？你把角色換成女人試試，再量身定做個劇本，嘲諷下女人不會開車，不看説明書，手無縛雞之力，滿腦子只知道買買買，嫁個好老公……你試試，女權主義者保證不打死你。問題是，窮人不是一種身份，窮人被歧視的時候，高舉政治正確旗幟、反歧視的人羣去哪兒了呢？

還有這位，登上春晚舞台的“大衣哥”朱之文，成名後為村裏做了很多好事，但煩惱也沒見少。因接受採訪時引了一句同村村民的話（“要想叫俺説他好，就為莊上每人買輛小轎車、一人再給1萬塊錢。”），讓眾多讀者對村民的勢利嘴臉、貪得無厭義憤填膺。

我的朋友餘亮看了新聞就説，不理它，肯定是媒體放大了村民一句話，肯定會反轉。

果然一語中的。

21日，大眾網記者深入朱之文的家鄉單縣郭村鎮朱樓村採訪發現，被流傳的索車要錢傳言，實為彼此熟悉的村民之間的玩笑話。村民説，他們對外界的説法感到不滿和委屈，朱之文成名後為村裏做了一些好事，他們很感激。而朱之文本人也出面澄清，沒想到一句玩笑話被放大，導致了誤解。

那麼，在這條新聞中傳播的是什麼呢？難道不是對貧苦農民羣體的偏見和刻板印象嗎？這時候政治正確去哪兒了？

第三怪：要政治正確，還是要審查？

其實，政治正確這個事情，在哪兒也都有，在哪兒也都需要。但極端了肯定不好，學別人的政治正確就更不好了。比如過年回家，家長催婚是政治不正確，為什麼呢？因為婚姻自由，自由是自個兒的事，旁人不能干預，怎麼可以拿剩男剩女歧視人呢？這是政治正確。過兩年要買房了，問不問家裏要點錢首付呢？當然是要的，中國人重視家庭觀念，這時候也政治正確了。

什麼事情走極端了，就該問問這是不是我們想要的。觀察者網專欄作家陳平老師有一次舉過一個例子，説是現在有的美國家庭，父母都不能直説子女胖，否則就是政治不正確，涉嫌歧視。捫心自問一下，這是不是我們要的政治正確？

那麼，政治不正確了，怎麼辦呢？

一種辦法當然是徹底不讓説，誰説誰倒黴。但據説我們國家最限制言論自由的時候，還要搞個百花齊放呢，這麼處處上綱上線，要人講話提心吊膽，似乎太不和國際接軌了。都按着這路數審查，我們國家最大的政治正確是啥？走社會主義道路唄，這要是堅持貫徹政治正確，讓那些房地產商，大學教授，著名律師和男女演員情何以堪？

另一個辦法就是搞抽象正確。實際上春晚可政治正確了，不管怎麼嘲諷，最後總能生硬地圓回來，不管你醜、你矮、你光頭、你胖、你窮、你剩下了，最後都會發現你的心靈美，你是個好人，生活也終會好轉的。生硬嗎？生硬。一樣的道理，比如女權主義者看男人，嘴上説醜不醜窮不窮沒關係，真做到不看臉恐怕也不容易，這還不是在説談戀愛，但政治正確就這點好，抽象正確就夠了，你只要管住嘴就行了。

要政治正確就要求審查，審查了就要閉嘴，於是喜劇也變得乾巴巴的，毫無笑點。這個難題就比較複雜了，有機會我約人另寫一篇吧。簡單講起來，喜劇的“笑”果，本來就誕生於“歧視”比自己更低的人，如果抹平或尊重一切價值，那麼還要不要喜劇這種形式呢？人真的能以這樣一種方式存在，即不與比自己低的人比較，而一心向上？如果出於政治正確，誰都不比我們低了，那麼，我們笑誰？我們還要喜劇嗎？或者説，我們到底要一種怎樣的喜劇，要一種怎樣的笑呢？

要回答這些問題，過去的社會主義文化實踐——也包括許多人瞧不上眼的歌頌型相聲——提供了寶貴的經驗，不可棄若敝履。但對如今的政治正確信徒而言，毫無疑問，當他們要政治正確，不要審查的時候，他們是要自己的政治，不要別人的審查；當他們要審查而不要政治正確的時候，便是要審查別人而不要別人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