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光:沿着玄奘的腳步西天取經
【4月21日,習近平主席結束對巴基斯坦的訪問。在兩天的訪問過程中,雙方共簽署了51項協議和諒解備忘錄,並上升為全天候戰略合作伙伴關係,將中巴友誼再進一層。對於今天的中國人來説,巴基斯坦算是一個遙遠的國度,然而提起《西遊記》裏唐僧師徒的目的地,恐怕人人都會會心一笑,沒錯,正是今天的巴基斯坦。一年之前,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李希光教授曾帶領他的“大篷車課堂”歷經艱辛來到這裏,在玄奘曾經求學之地深深一拜。本文摘自李希光主編的《寫在亞洲邊地》(翻譯/王思揚),作者授權觀察者網刊發,特此感謝。】
我的“大篷車課堂”是第一次來到巴基斯坦,但那裏人民對我們的熱情太高風險了。
飛機開始飛越喀喇崑崙時已近午夜,我正在安靜的機艙中閲讀一本關於塔利班的書。透過窗户,我能看見積雪覆蓋的喀喇崑崙山脈。一座巨大的冰川峽谷直聳入天,兩側的冰崖如牆壁般矗立着。突然,我看到機長帶着劉莎莎和田嘉進入了駕駛艙。看到我的兩名女學生被機長帶進駕駛艙內,不知是我的心臟還是飛機忽然顫了一下。15分鐘後,兩個女生臉上掛滿了笑容走回了機艙。我攔住了經過我身邊的莎莎問,“你們去那裏做什麼?”“我們在駕駛員的座位上坐了坐。”她回答道。“你們不會是駕駛着飛機過山了吧?”“機長手把手教我們開飛機了。”
窗外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世界第二高峯喬戈裏峯(也稱K2),坐落在新疆和巴基斯坦的吉爾吉特-伯爾蒂斯坦地區之間的邊境上。幾千年來,中國的佛教徒為了前往塔克西拉的佛學院在雪山中艱苦跋涉,中國商人過了塔克希拉後,繼續前往南部的阿拉伯海港口,將貨物航運到西亞和非洲。為了讓旅行者能夠更容易地穿越帕米爾高原,中國1979年建設了全長1300公里的喀喇崑崙公路,連通了新疆的喀什與巴基斯坦的吉爾吉特。吉爾吉特-伯爾蒂斯坦與新疆本地的住民可以憑藉一個特殊的通行證自由往返於這條公路。在吉爾吉特與喀什之間的邊境上,每天都有一趟大巴班車。唐朝時期,法顯和尚、玄奘和尚和高仙芝將軍就是通過附近的瓦罕走廊前往阿富汗和印度。
半小時後,我們的飛機安全地降落在伊斯蘭堡。

雪山與我擦肩而過
第二天早上,滿載30名中國學生的汽車離開伊斯蘭堡前往北部山區的塔克西拉。手持步槍的保鏢坐在前面的敞篷車裏為我們帶路。狹窄的、塵土飛揚的路上車水馬龍,色彩斑斕的卡車、拖拉機、馬車、敞篷車和摩托車來回穿梭。兩個蒙面的年輕穆斯林女性穿着黑色的袍子,坐在一輛中國生產的“輕騎”牌機動三輪車的後座上。村民們在路邊賣花、賣魚。
塔克西拉位於中國、南亞以及中亞的交界處。在它的西邊越過印度河就是阿富汗和中亞;在它的東邊越過恆河就是印度東部;在它的北邊是通向喀什的公路,在紅其拉甫口岸的另一邊就是喀什和新疆和田。中國和巴基斯坦正在建設一條經過紅其拉甫口岸的高速公路,並計劃再修一條鐵路,連接喀什和阿拉伯海的瓜達爾港。
兩千年前,古希臘亞歷山大大帝來到這裏時,塔克西拉是犍陀羅佛教文化的中心。希臘藝術家開始將佛祖畫成或是雕刻成希臘諸神的模樣,至今仍影響着中國的佛教藝術。希臘風格的塔克西拉佛祖擁有捲曲的短髮,看上去十分的人性化和安詳,披在身上的袍子有優雅飄逸的褶皺。但是時至今日,長達十多年的阿富汗反恐戰爭已經完全摧毀了這座人類偉大文化遺產的旅遊業,古老的城市塔克西拉已經處在滅頂的邊緣。
我們到達塔克西拉時正在下雨,古寺廟遺址坐落的山頭看不到任何佛教徒和遊客,塔克西拉的佛教古城一片寂靜。亞歷山大大帝以及中國的佛教徒法顯和玄奘都曾來過這裏。濛濛細雨中,我點燃一支蠟燭,放在26號房間牆上的一個小祭台上。這間房間經巴基斯坦考古學家丹尼教授證實,是中國和尚玄奘7世紀在塔克西拉學習佛經的兩年中居住的地方。玄奘旅行至塔克西拉和南亞的經歷在16世紀被寫成了中國古典小説《西遊記》。塔克西拉宏偉的寺廟和佛塔在小説中被譽為“西天”。“西天取經”在中國是一個家喻户曉的詞,但我的大多數學生在來到塔克西拉之前並不知道西天到底在哪裏。望着搖曳的燭光,30名中國學生緩緩跪下,向中國唐朝的留學生表示敬意。

塔克西拉鑽石佛像,傳説以在此取經的唐僧形象塑造的,腦門上鑲嵌有鑽石,後被盜走
我將學生們領到一間寬敞的佛殿內,那裏曾經是玄奘和他的同學的講經堂。環坐在我周圍的石板地上,學生們開始談論他們對玄奘《大唐西域記》的感想。
大多數學生認為,在玄奘生活的年代,居住在塔克西拉的人民和居住在雪山以北的中國人講的是同一種語言。在一個佛像下,我們看到了幾行佉盧文雕刻在基座上。
根據玄奘的記述,在回中國的路上,他穿過北部的雪山,在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旁的于闐稍作停留。玄奘發現于闐人的語言符號以及造句的方式與印度北部的犍陀羅非常相似。傳説中,阿育王將他在塔克西拉的敵人流放至雪山北部,被流放者將他們新建立的王國首都命名為和田,在梵文中的意思是大地的乳房。
一直到20世紀早期,和田才被瑞典考古學家奧利爾·斯坦因(Aurel Stein)重新發現。20多年前,由日本和尚小島康譽資助的中日考古隊伍在和田地區的尼雅發現了一座古墓,裏面葬着一男一女兩個白種人。男人揹着一張弓、一個箭筒和一些金屬箭頭,身穿錦緞的衣服,上面有刺繡的文字:“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注1)。女人戴着金耳環和一條玻璃珠的項鍊,身邊的漆盒裏裝着一把梳子、化妝品和針線包。
中國考古學家和斯坦因在尼雅發現的文物中,還包括刻着佉盧文的木簡。佉盧文是犍陀羅地區的書寫文字,在塔克西拉和其他地方被使用。這些佉盧文木簡還讓巴基斯坦人想起他們用來練習烏爾都語書寫的木片。

作者在玄奘西天取經的僧舍前做筆記

作者在鍵陀螺(唐僧取經處)與大篷車課堂的巴基斯坦武裝警衞合影
在教科書中,中國學生能夠讀到唐朝與中亞的關係是多麼緊密,但是他們缺乏關於這種聯繫的地理、歷史等人文知識。直至大篷車課堂來到新疆、蒙古、巴基斯坦、圖瓦和亞洲邊地的其他地區,學生們才開始進行深入的閲讀和思考,並開始研究這些地方文化間的歷史聯繫。
在中亞,學生們總是對唐朝將軍高仙芝的故事感到着迷。公元747年,高句麗人出身的中國大將軍高仙芝率領騎兵萬人翻越帕米爾山,征討小勃律(今天巴基斯坦巴爾蒂斯坦省),並俘獲了小勃律的國王和公主,佔領的土地從吉爾吉特、喀布爾、撒馬爾罕一直延伸到中亞的塔什干。但是幾年之後,在今天塔什干地區附近的一場戰爭後,高仙芝縱兵殺掠,將包括國王在內的戰俘全部殺死,財物也都據為己有。這激起了當地突厥人的憤怒,促使他們聯合阿拉伯人回擊唐朝軍隊。公元750年,在塔拉斯,即今天哈薩克斯坦北部地區的一場戰役中,至少三萬名唐朝士兵被俘,高仙芝逃回中國。
塔拉斯之戰標誌着中國挺進南亞與中亞軍事行動的結束,也是中亞後來漫長的伊斯蘭化的開始。但是對傳播學的學生來説最重要的一課是,被俘的中國士兵被派往撒馬爾罕做勞工,在那裏他們將造紙術與指南針的技術傳授給了阿拉伯人,再由阿拉伯人帶往歐洲。14世紀後在歐洲出現的紙張、書籍和報紙使得一般人都可以讀到《聖經》,並最終帶來了文藝復興。指南針開啓了15世紀早期到17世紀的“航海大發現時代”,不僅成為歐洲到所謂新大陸、新島嶼的海上商路的先鋒,並且重新劃分了新世界的版圖。有了指南針,歐洲的殖民者才使得植物、食品、動物、奴隸和疾病的全球傳播成為可能,也包括宗教、語言與殺人武器的交流和傳播。
(注1)中日共同尼雅遺址學術調查報告書,1999,中日共同尼雅遺蹟學術考察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