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除了美國,以色列也被黑白撕裂
抗議種族歧視的浪潮並不僅僅發生在美國。
4月30日,上千名埃塞俄比亞裔以色列人在耶路撒冷舉行遊行和集會,抗議警察對埃塞裔以色列人的歧視和暴力行為。從以色列各地趕來的大批埃塞裔以色列人當晚在耶路撒冷數個地點聚集,並封鎖了主要道路和輕軌線路進行遊行。遊行隊伍行進到位於市中心的以色列總理官邸附近時,被警方堵截,雙方隨即發生衝突。示威者向警察投擲石塊和玻璃瓶,造成3名警察受傷。警察隨後使用催淚瓦斯和眩暈彈驅散示威者,造成至少12名示威者受傷。——這一幕,和發生在美國巴爾的摩的場景是如此相像。
頻發的敏感事件
此次以色列國內爆發的大規模遊行示威,起因於近些時間接連發生的以色列“黑猶太人”和政府人員之間的衝突。幾天前,兩名警察毆打一名埃塞裔以軍士兵的視頻在社交網站流傳,在埃塞裔猶太社區引發公憤。在5月3日的遊行中,示威者要求以色列政府成立特別委員會對這起事件展開調查,並將施暴者繩之以法。示威者還指責以色列社會存在針對黑人的種族歧視,並敦促政府採取行動消除這一問題。
此事剛剛過去不久,以色列國內再度發生類似的敏感事件。上週三,以色列南部城市貝爾謝巴,一名埃塞俄比亞裔以色列公民巴納赫遭到了以色列人口和移民局(以下簡稱“移民局”)工作人員的調查。隨後巴納赫表示,“移民局”的工作人員不僅僅口出不遜,更對其暴力相加。巴納赫宣稱,自己在街上正常行走時候,遭到了“移民局”工作人員的毆打:“工作人員給我戴上手銬,然後脱了我的鞋子……他們還拿撬棍打我的腳……他們把我塞到車裏,我當時很害怕,不知道他們是誰。”巴納赫堅持認為,以色列“移民局”的工作人員在毆打他之前,並沒有出示任何的相關證件,因此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是誰。
而以色列“移民局”則給出了另外一套完全相反的解釋,其工作人員堅稱,他們在進行例行盤查時候,要求巴納赫出示相關證件。而巴納赫隨後不僅不配合工作人員的檢查,還開始襲擊工作人員。因此工作人員懷疑巴納赫可能“吸毒”,所以才不得不被迫還擊,將他按倒在地。
不過“移民局”的説辭並沒有得到貝爾謝巴當地埃塞爾比亞裔以色列社區的認同。不少人表示,巴納赫“是個好人”,“他連蒼蠅都不捨得打死,怎麼會襲擊‘移民局’的工作人?”兩方説辭彼此相悖,這也導致了巴納赫事件持續發酵,最終引發埃塞爾比亞裔猶太人在以色列國內的抗議示威活動。
之所以埃塞裔猶太人如此憤怒,是因為今年年初已經發生過一次類似的案例。當時一名埃塞裔猶太人馬哈利聲稱,自己遭到了以色列“移民局”工作人員的毆打,甚至“將開水澆在我的身上”。
數次事件,以色列當局的處理結果都較為一致,即帶着相關當事人來到當地的警察機構做筆錄,並且等待警察部門的調查結果。然而由於各種調查程序往往需要較長的時間,而且以色列警察機構和“移民局”並不屬於一個系統,所以耗時更長;不少以色列埃塞裔猶太人不相信以色列政府部門“自己查自己”,更願意相信自己社區內的相關言論和表述,因此大遊行活動也就不可避免了。

5月3日,一位埃塞裔以色列人在示威衝突中受傷
民主與猶太屬性的衝突
以色列目前約有12萬埃塞俄比亞裔人口,他們被稱為“法拉沙人”,是流散到埃塞俄比亞的古猶太人後裔。儘管同樣信仰猶太教,但以色列自建國之後一直在爭論埃塞裔猶太人“是否真的是猶太人”。1973年以色列宗教人士裁定,埃塞俄比亞猶太人屬於猶太人一部分,此後以色列才開始組織力量,多次大規模空運將這些身處非洲的猶太人接回國內,並將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安置在南部地區。
由於經濟和文化差異,這些埃塞裔猶太人始終很難融入以色列主流社會。很多埃塞裔猶太人在回到以色列之前,仍然過着原始的部落生活,甚至連自來水都沒有見過。一下子來到相對發達的以色列,不少人需要大量時間適應社會和現代化生活,這也進一步加深了以色列社會的裂痕。根據筆者自身的經驗,以色列國內的確實存在深深的社會裂痕,比如清運垃圾、打掃衞生、小手藝買賣或者維修人員,往往是埃塞裔猶太人。此外,在普通以色列民眾中間,仍然存在着對於埃塞裔猶太人的某種心理歧視。當然一般情況下猶太青年人的這種歧視較少,但在中年尤其是老年猶太人心中普遍存在。
埃塞裔猶太人之所以會經常遭到“移民機構”的盤查,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是不少非洲偷渡者往往通過埃塞裔猶太人社區的地下組織偷渡到以色列謀生,而由於無法通過外表區分埃裔猶太人和非洲尤其是蘇丹、厄立特里亞偷渡者,以色列政府機構不得不進行大量的盤查來打擊偷渡者。
另一方面,以色列儘管是一個“民主國家”,但同時也是一個“猶太國家”。獨特的“猶太國家”屬性,使得以色列對於外來人口較為排斥。以色列國內相關的移民法令和外籍勞工法令都十分嚴苛,嚴禁外籍公民、尤其是第三世界的公民隨意進出以色列。筆者不少中國人朋友,如果手持普通護照,往往會在機場、火車站和公交車站遭到盤查,不少人在大街上正常逛街和旅遊時候也會遭到以色列相關人員的盤問。儘管這些盤問大多是例行盤問,有着更多的安全考量,但很多時候也包含了一些歧視性措施:比如是日本人或者韓國人,一般很快放行,而如果是中國人和東南亞人,往往要反覆盤問,並且經過幾番檢查之後才會最終放行。筆者的不少朋友道出了其中原委:在大多數以色列人看來,中國人、印度人和東南亞人的區別並不大,來自“窮國家”,因此必須嚴加檢查。
複雜的社會羣體
儘管人們一想到以色列,往往會第一時間同“猶太人國家”聯繫在一起,但事實上,以色列國內不同種族不同文化之間往往存在着諸多裂痕。以色列只有800萬人口,可以大致劃分為兩個羣體,即居於多數的猶太人和人口處於少數的非猶太人(包括阿拉伯人、德魯茲人、切爾克斯人等,總人數約160萬左右)。從宗教上看,雖然猶太人屬於一個民族,但是猶太人曾經長期的流散在世界各地,深受不同文化風俗的影響,加之與不同民族之間相互通婚,因此以色列國內的猶太人呈現出了不同的種族特徵。
進一步來説,大致可將以色列國內猶太人分為五類:長期生活在中歐和東歐的猶太人及其後裔——阿茲肯納齊,長期生活在伊比利亞半島以及拉美地區的猶太人及其後裔——賽法兒地,長期生活在亞非地區的猶太人及其後裔——東方猶太人,上世紀八十年代由非洲的埃塞俄比亞空運回以色列的的猶太人及其後裔——貝塔猶太人(也成黑猶太人),以及蘇聯解體後由俄羅斯及獨聯體國家回到以色列的猶太人及其後裔——俄裔猶太人(也成“俄羅斯人”)。長期以來,阿茲肯納齊猶太人在以色列社會中佔據着中上層,在政治、經貿、文化、教育等領域擁有極大的社會資源。
而從宗教信仰方面看,以色列社會也可以進一步劃分為四大類:即猶太教信徒、基督徒、伊斯蘭教信徒以及世俗主義者。每一類又可以進一步進行劃分,以猶太教為例,猶太教信徒中有嚴格遵守猶太教規的正統猶太教徒,以及不嚴格遵守猶太教教義的改良猶太教教徒,而正統猶太教教徒中又可以劃分為極端正統派和温和正統派,改良猶太教教派也包括傳統教派、革新教派等不同派別。
不同的種族特徵,不同的宗教信仰,使得整個以色列國內不同羣體之間,對於戰爭與和平的看法以及政治議題的意見分歧巨大。而這種分歧,在以色列特殊政體當中表現的更為顯著。以色列實施的是一院制的議會制度,議會由120席組成,只有在議會中佔據超過半數席位的政黨或政黨聯盟,才可以組閣執政。而從以色列1948年建國到現在的近70年曆史中,沒有一個政黨能在選舉當中獲得超過半數的席位,歷屆政府都是通過聯合不同的黨派得以建立的。由於所有議員都是經過民眾投票選舉才獲得當選的,因此以色列議會的這種“碎化”狀態,也反應出了以色列國內不同族羣之間深刻的裂痕。
以色列國內長期存在着的種族歧視,嚴重阻礙了以色列國內各個不同猶太人社團的團結與和諧。應當指出的是,以色列存在的歧視現象並不是政府有意為之,更多是源自於以色列國內社會民間的自發意識。從這個方面上講,以色列國內爆發的遊行示威行動,是社會不同族羣和不同社區之間“先天失調”的結果,是以色列社會未來發展中不得不認真思考並且解決的社會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