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傑:中國軍隊亮相紅場,不只是捧場
為慶祝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暨蘇聯衞國戰爭勝利70週年,中國軍隊受俄羅斯之邀將參加5月9日在莫斯科紅場舉行的勝利日閲兵。中國派出了由112名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組成的方隊。閲兵典禮的公共性和莊重性,使其成為具有極強政治隱喻的儀式。各主體圍繞該儀式的表演折射出了國際關係中的縱橫捭闔。觀察這一問題的切入點有很多,本文主要關注中俄關系和中國外交政策。
先從勝利日閲兵的東道主説起。一般來説,十週年是大慶。如果大家對65週年閲兵有些印象,或許會記得在2010年的時候,俄羅斯邀請美、英、法和波蘭軍隊參加了當年的閲兵。而今年70週年大慶,這些國家的軍人卻未出現在紅場受閲軍隊之列。這當然是俄羅斯與西方關係在烏克蘭危機後極度惡化的結果。西方國家的這種“不給面子”實際上是在外交上孤立俄羅斯。
而且,作為俄羅斯重要盟友的白俄此前也表示,因為要參加本國同一天的閲兵而不能在5月9日那一天前往紅場觀禮。據俄媒分析,明斯克此舉或是因為:第一,白俄11月15日將舉行總統大選,盧卡申科必須在即將到來的政治競爭中給選民留下深刻印象;第二,受到歐盟及美國經濟援助承諾的誘惑,希望為白俄發展獲得西方貸款。確實可能存在上述兩種情況,但更可能的是,明斯克以此為砝碼向莫斯科提要求。這類情形已有不止一次的先例。此後,莫斯科稱“暫未獲得相關消息”,這或許是在給雙方預留對話和互動的餘地。
中國軍隊受俄羅斯之邀將參加5月9日在莫斯科紅場舉行的勝利日閲兵。對此,當然可以作出如下分析:這在雙邊層面意味着中俄之間的戰略互信和相互協作達到了非常高的程度;在國際政治層面則是因為,美國(西方)對中俄兩國的壓力,使中、俄、美(西方)這個戰略三角中的中國和俄羅斯走近了。
但是,在無論“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是“自家兄弟”都不到場的情況下,中國作為唯一出席者,就有點“雪中送炭”的意思了。説白了,就是在關鍵時刻給俄羅斯撐了場子,壯了聲勢。

俄羅斯衞國戰爭70週年閲兵式第二次彩排,中國112人方陣參加此次閲兵彩排
看出這一點的人不少,不免生出一些牢騷,認為中國實在不該如此襄助於這個世界上沒人搭理的北極熊。接着氣貫長虹般地痛陳俄羅斯這一惡鄰曾戕害我泱泱中華:侵我領土,禍我東北,在困難時期逼債,如果篇幅允許展開,諸如此類的話大概可以匯成一大冊,其中既有鐵一般的事實、翔實的數據,還有當事人動人情愫的回憶。
這種情緒爆發的情形同去年底俄羅斯遭受經濟危機,王毅表示“中方將在力所能及範圍內助俄度困”時的民眾反應一樣。這種情緒在民眾的瀰漫當真是不可小視。《20年來俄羅斯對中國使了哪些壞?》《中國,你憑什麼去救那個惡鄰俄羅斯?》等文章就是利用民眾的這種情緒而走紅。
在部分人羣中,這種情緒已蔚然成勢。必須看到,它有時會矇蔽人們的眼睛,使人們無法做出基本的客觀判斷。人們大概不會忘記,在不久前,那篇風靡九州的蘇聯生物學家李森科設計秋褲使中國人失去耐寒力的妙文,是怎樣輕而易舉地讓一批又一批的魚兒咬了釣鈎。
公眾號“左思右想”上一篇名為《為俄羅斯聲辯》的文章敏鋭地注意到了這一點。作者在文末自設一問:“有時候會覺得很納悶,為什麼會憑藉一些未經審視的歷史事實,對鄰國做出不加思索的判斷呢?而如果是下意識地覺得鄰國越弱越好,我覺得這個多少還是上世紀的國際間零和博弈的思維。”
本文冒昧嘗試針對作者納悶的問題提供一個思路。或許,人們之所以會憑藉一些未經審視的歷史事實,對鄰國做出不加思索的判斷,是因為隨着國內民族主義的勃興,“受害”已經成為民眾認識中國與一些國家間關係的基本結構。如柯爾律治認為的那樣,對於事物的認識,我們所獲取的正是自己所賦予事物的。實際上,不僅對未經審視的歷史做出不假思索的判斷,而且即便在對事實進行了審視之後,仍對相關信息進行了無意識地刪改、遺漏。
其實作者《為俄羅斯聲辯》已經談到了“受害”這一點。他認為,受中蘇交惡時期“把外交政策和國內宣傳混在一起的做法”影響,“我們的歷史課本從那時起就有意無意地強調俄國對中國的蠶食”,這導致民眾產生了受害情緒。不過,作者並未就此深挖。
關於這一點,美國學者格里斯談道,中國人的“屈辱敍事”確定了今天中國人和西方打交道的框架。(見其《淺析中國民族主義:歷史、人民和情感》一文)事實的確如此,作為一個重要考點,順利通過中考的人都能清楚將中國近代史的性質説出來:中國近代史是一步屈辱史、抗爭史,也是中國人民反侵略、反壓迫的抗爭史。這樣的敍述旨在確定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合法性。
在這樣的敍事中,中國被迫與列強簽訂眾多不平等條約;在這些條約當中,中國被迫賠款;被迫割地;被迫讓外國人在條約港口定居。所有這些單方面的讓步至今仍被看成是喪權辱國的表現。而當民族主義高漲的時候,二者的共鳴使這種受害情緒就更為明顯了。
今天,隨着國力的不斷發展,在恢復歷史榮光——官方提出的“中國夢”和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感召下,更要提防這種受害情緒的爆發,以免其進而影響民眾對歷史、對國際關係的看法。
本文的意旨並不在於批評這種情緒,相反,通過考察,反而對這種情緒報以理解。無論如何,在處理兩國關係時,出發點還應是國家利益,但對國際利益的評估則應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之上。
順着這個話頭説回中國參加俄羅斯閲兵的話,就應該認識到,為俄羅斯捧場只不過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其另一方面則是,這對於中國而言也是有利的。大家知道,日本一直在侵華歷史問題上冥頑不靈、開歷史倒車,如果將這個問題放在二戰秩序層面來談,會給日本造成壓力,從而有助於增強中國在該問題上的對日攻勢。
但是中國在二戰問題上話語建構能力一直很弱。例如,猶太人把納粹屠殺建構成了全世界的集體記憶,而中國的南京大屠殺則沒有達到這種範圍。鑑於這種較弱的話語建構能力,中國抗日戰爭在二戰中的地位至今沒有得到相應書寫。這是中國第一次受邀派兵出席反法西斯戰爭閲兵,換言之,此前從未派兵出席過。
因此,這次受邀出兵參閲對於中國而言,無疑是增強中國抗日戰爭在二戰中地位的一個重要機會。不但如此,中國還將邀請俄羅斯軍隊參加北京的慶典活動。從這裏,不僅要看到北京與莫斯科之間形成的政治呼應,還應該看到中國關於二戰及戰後秩序敍述加強話語建構的嘗試。從這個角度來説,中國為俄羅斯捧場的同時,也獲得了一個走到舞台中央的機會。那麼,何樂而不為呢?
在篇尾要申明的是,本文的立場絕不是支持毫無原則地高頌中俄雙邊關係,無論任何時候,從本國國家實際利益出發來看待和處理雙邊關係都是應循之理、必守之道。因此,對於此類説法也須持謹慎態度。卡內基莫斯科中心主任特列寧説“俄羅斯和中國將建立一個從上海到聖彼得堡的大亞洲,取代從里斯本到遠東的大歐洲”。翻檢一下特氏以前的公開言論,會發現此君的戰略思想基本上可被劃到俄羅斯的“向西看”譜系,所以,這句話從他口裏説出來不免讓人覺得有點詭異。退一萬步講,特氏此語確係發自肺腑,也絕不能草率地下“俄羅斯外交已經向東”這樣的判詞。不管怎麼説,避免被俄羅斯人綁在對抗西方的戰車上是相對較為冷靜和理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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