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干城：中印之間是正常的國家關係

【5月14-16日，印度總理莫迪訪華，這是他就任總理以來對中國的首次訪問。去年9月，習近平主席成功訪問印度，在莫迪總理的故鄉古吉拉特邦，雙方在鞦韆上親密交談，一時傳為佳話。莫迪此次訪華，是對習近平主席訪印的回訪，雙方在行程上也差不多，莫迪的第一站就是習近平的故鄉。作為地區新興國家，又是鄰國，中印之間有過沖突、有過隔閡，也有過合作、有過交流。這次莫迪訪華，能否推動兩國關係進一步發展？對於中印邊界衝突又會如何回應？中印兩國，除了高層交往之外，該如何推動民間互動？觀察者網專訪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研究中心主任趙干城，為您解答以上問題。】

去年9月，習近平和夫人彭麗媛在印度總理莫迪陪同下一起盪鞦韆

**觀察者網：**這次莫迪訪華，是對去年9月習近平主席訪問印度的回應，雙方行程上也差不多。您覺得從習近平訪印到現在，中印關係有沒有改善和發展？

**趙干城：**兩次訪問間隔的時間比較短，只有半年多一點，所以大的改善談不上，因為兩國關係本來也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習近平訪印應該説是比較成功的，但在這之前，兩國關係一直處於正常的軌道上：有很多問題和矛盾，各自都有一些負面的看法，印度對中國的戒心也比較重，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多年了，但在可以合作的地方，雙方也儘量合作。應該説，中印現在是正常的國與國關係，這種高層互訪也有助於維持兩國關係在一個正常的軌道上，不偏離這個軌道發展。

另外，經貿關係是兩國關係中比較積極的方面，但發展比較緩慢。雙方領導層對此都比較重視，因為把經貿關係做上去，對雙方的政治和其他方面都很有利。但目前中印經貿逆差比較大，主要是印度向中國出口的產品過於單調，以原料為主，中國經濟目前有點踩剎車，對鐵礦石這樣的原料需求下降，導致雙方逆差進一步上升。印度也因此減少對中國的進口，希望能夠控制逆差。莫迪這次訪問能不能推動經貿關係進一步發展，我們還要拭目以待。

**觀察者網：**中印領土爭端至今沒有解決，訪華前莫迪接受《時代週刊》專訪時曾表示，“1/4個世紀以來，沒有發射過一顆子彈。兩國顯示了高度的成熟心態，共同致力於經濟合作。”您覺得中印邊界衝突接下來會有什麼進展？

**趙干城：**對於邊界問題，印度媒體炒作的比較多一點，認為會有“突破性進展”，但我個人覺得不大可能，因為中印雙方目前的信任基礎還不夠，政治關係也比較一般，在這種情況下，也想象不出這個“突破性進展”會是什麼樣子。我覺得更多可能是維持現狀吧，雙方會致力於維護邊境和平，減少摩擦，根本消除摩擦也不大可能，一旦摩擦產生有個良好的機制防止它擴大化。

印度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中印之間會不會進一步為敵，這不僅取決於印度，也取決於中國。如果雙方能夠朝着積極方向發展，這種可能性就很低，反之如果雙方互動非常消極，領土問題不但解決不了，還發生一輪又一輪的摩擦，甚至大規模對峙，到這個程度中印關係就維持不住了，印度會和中國完全決裂。所以印度很着急要解決邊界問題，對這次莫迪訪華也抱了很大希望，但現在我看不到這個時間表。由於種種客觀原因，中印邊界問題也很難解決，雙方關係還是有一定變數的，但現在遠遠沒有到撕破臉的程度，總體來説比較正常，雙方都願意維護邊界和平關係。

**觀察者網：**這次訪華也被稱作莫迪執政一週年的收官之作。莫迪政府上台之後，在外交上一直處於積極進取的狀態，您覺得莫迪這麼重視外交政策，有什麼樣的戰略考量？

**趙干城：**本屆印度政府確實在外交上着力比較大，一方面，莫迪很重視大國外交，所有大國領袖他都請到過新德里，所有大國他也都跑遍了，就剩下中國了。另一方面，印度也很重視和周邊國家的外交關係，包括邀請很多南亞國家領導人蔘加他的就職典禮。實際上這些周邊小國很貧困，都希望印度給它們一些支持和援助，當然要印度現在拿出真金白銀幫助他們也有一些困難。但總體來看，印度在周邊國家的外交關係處理上，做出的努力和中國是差不多的。

莫迪這樣做，顯然是希望能夠締造一個有利於國內經濟發展的國際環境，這屆政府是靠經濟承諾上台的，因此外交並不是他的主業，重心還是在改善基礎設施，吸引外國投資發展國內經濟。當然，他也非常希望在對華政策上能做得好一點，給民眾一個交代。

**觀察者網：**中印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微妙，您覺得中印之間應該如何處理競爭和合作的關係？

**趙干城：**印度也談不上和中國競爭，它現在要做的是趕上中國的節奏，這個對它來説有點難度，畢竟它的發展遠遠趕不上中國。在合作方面，我覺得現在中印兩國往往在一些多邊領域、國際機構裏面容易合作，比如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聯合國、世貿組織、金磚銀行和亞投行，這些地方中印合作空間比較大。但雙邊合作比較傾向於負面，比如説防止邊界摩擦、防止雙方猜疑，這些都是負面的合作，不是正面的合作，比如我們要把朋友交的好一點，中國和印度要更貼心一點，這個中國和印度都談不上，目前也做不到這一步。

中印之間在經濟合作的空間也比較大，兩國領導層也都比較願意合作，但中國對它的投資能兑現多少還要看具體情況，因為印度投資環境並不是很好，基礎設施比較差，電力短缺，勞工法律複雜，工會強大，這些都對投資比較不利，這也是印度這些年一直努力吸引外資卻又不大成功的原因。這次莫迪訪華，我覺得一個比較大的看點是中印能不能簽下金奈到班加羅爾的高鐵訂單，這樣印度的第一條高鐵將由中國來承建，對中國的政治意義比較大。

莫迪上台後，一直致力於大國外交，為國內經濟發展創造良好的國際環境

**觀察者網：**但對於國家關係來説，只談經貿而避開衝突顯然不利於雙方關係的進一步深化。那麼，中印應該如何避免這種局面，使雙方關係走向深化？

**趙干城：**應該説，中國和印度的政治關係是一個正常狀態，這兩個新興國家，又是鄰國，互相有點猜忌和懷疑，雙方不怎麼信任是很正常的。在這種情況下，雙方已經做的比較好了，把邊境問題先擱置起來，加強經貿和國際組織合作。這次莫迪訪華，當然會談到政治上的很多問題，包括雙方在金磚國家集團、20國集團的合作、維護邊界安全、發展民間交流等等，在能夠合作的地方合作，應該是比較正常的兩國關係。

**觀察者網：**西方國家一直對印度寄於厚望，認為它具有很大的發展潛力，也把印度看做是亞太地區制衡中國的一個重要力量。印度作為新興國家，如何在大國力量之間騰挪？

**趙干城：**西方國家出於自身利益需要，非常擔心中國崛起，把中國看成挑戰，它們希望能夠有更多的國際力量制衡中國。但從印度的角度看，它有自己的利益，不會因為美國不喜歡中國，它也不喜歡中國。印度不喜歡中國有它自己的原因，和美國沒什麼關係，但它願意和美國搞好關係，因為美國是當今的超級大國，有資金、技術和武器。實際上以前它和美國非常敵對，但最後能夠和解成功，美國甚至願意帶頭為它解除核封鎖，而且還沒得到什麼報償，説明印度在外交上是比較成功的，運用的也比較成熟。

**觀察者網：**您剛才提到印度國內投資環境並不好，確實印度目前國內問題也很多，您覺得莫迪政府該如何改善國內狀況呢？

**趙干城：**應該説這一屆政府已經不錯了，比較廉潔、比較精悍，做了很多打擊官僚主義的措施，莫迪本人也算是一個比較好的施政榜樣。但印度國家腐敗有着比較深刻的原因，指望一個廉潔的領導人就能帶領這個國家走向良治，我個人覺得比較神話。印度很多問題都和中國很像，國內問題堆積如山，中國説要靠改革，印度是要靠發展，就是鄧小平當年講“發展是硬道理”，道理差不多。但印度和中國的政治制度和文化背景都不同，是兩種不一樣的模式，中國走的快一點、發展的好一點，但如果你直接問一個印度學者應該向中國學習什麼，一般他不願意給你一個正面回答，實際他心裏想的是我為什麼要向中國學習。

**觀察者網：**中印之間的高層交往已經到了一個常態階段，雙方也一直希望從歷史上找到兩者的文化聯繫，但民間交流經常會出現情感對立，您怎麼來理解這種現象？

**趙干城：**中印之間存在歷史衝突問題，雙方之間的交往也比較少。我覺得這裏面有一個比較深刻的文化上的原因。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現象是，中印兩國的民眾對對方文化都不感興趣，除了季羨林、陳寅恪這樣的大學者，普通中國民眾對印度文化不感興趣。同樣道理，印度是個印度教文化，對中國的儒家文化也沒有興趣，所以中國的儒家文化在東亞地區傳播的比較廣泛，唯獨到印度這裏就停止了。這導致兩國民眾之間的交流互動就很少，再加上中國現在發展的比較好，很多人也比較鄙視印度。民間交流缺乏是中印之間的一個大短板，但目前來看也很難找到克服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