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邦：閲兵説明“俄羅斯沒有前途了”？

5月9日，俄羅斯為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70週年舉行莫斯科紅場大閲兵，在金融危機、烏克蘭事變引發美歐嚴厲制裁和世界原油價格大跳水的背景下，這一舉動顯得特別發人深思。俄羅斯傾囊展示其先進武器裝備無非是增強威懾，提振信心，卻出人意料地引發“俄羅斯沒有前途”的悲觀預期。如何看待俄羅斯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顯然已成為國際戰略觀察與思考繞不開的問題。

中國人觀察與思考俄羅斯，需要某種地緣政治自覺。每一個民族都有其獨特的地理區位或佔位（Occupation），這種佔位是與生俱來、命中註定的，鄰居因此也是不可選擇的。鄰里關係也成為該民族的天定命運。如何看待和處理鄰里關係，乃是一個民族是否成熟的最重要標誌之一。尤其在全球化、信息化的當下，不同國家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傳播實力不同，特別容易在某些重大問題上形成話語霸權。中國和前蘇聯曾是有世界上最長邊界線的兩大鄰國，今天的中俄關系對兩國都具有最重要的地緣戰略意義。對俄羅斯未來這樣高度敏感複雜的問題，我們需要特殊的冷靜、理性和審慎，決不能被無知誤導，被衝動驅使，輕率地跟風起鬨，自覺不自覺地被某種外部話語霸權支配綁架。我們對俄羅斯的觀察越細膩，思考越深入，理解越理性，相處就越自覺。

俄羅斯特殊的地緣區位，孕育了獨具特色的俄羅斯文明。世界文明發展的軌跡表明，從地中海沿岸、西亞、兩河流域，到恆河流域和長江黃河流域，北温帶以其宜人的氣候條件成為世界古代文明富集帶。從近代英國率先步入蒸汽時代，到歐美競相步入電氣化乃至冷戰後的信息化時代，從英國資產階級革命、法國大革命、北美獨立戰爭到日本明治維新，近代文明也在北温帶獲得長足發展。相比之下，俄羅斯背靠北極圈，地理上遠離上述文明帶，與古代文明無緣。

普京紅場閲兵

進入近代，隨着交通通信條件不斷發展，俄羅斯對外部世界的好奇驅使着它頑強地開展對外交往，對其西部諸國的先進科學技術與文學藝術的迷戀達到如醉如痴的程度，18世紀的俄羅斯宮廷和整個上流社會都以能説法語作為自身高貴典雅的象徵。但是這個民族擁有過分優越的自然環境，地大物博，俄羅斯人天生又養成了安逸閒散的習性。近代俄羅斯儘管迷戀西方，特別渴望成為歐洲大家庭的合格成員，卻總是遭遇西方的懷疑與排斥，它始終也沒有成為西方眼裏的優等生。然而，恰恰就是這種被排斥的地緣政治遭遇，能使俄羅斯藉助近代世界文明的擴散效應，以她自己的特有方式，創造了絢麗多彩的科學、技術、文學與藝術成就，成長為近代有世界影響的民族，躋身近代世界文明國家的行列，為世界文明寶庫奉獻了具有俄羅斯獨特風格的展台。

俄羅斯獨特的對外交往經歷，造就了其獨特的戰略文化和民族精神。地處北極圈附近的嚴寒地帶，成扇形面對外部世界，俄羅斯民族對外部世界既具有本能的好奇，也對強鄰充滿異乎尋常的不信任感，對自身外部環境充滿不安全感，對軍事力量具有特殊的依賴感，期待確立安全邊界便成為軍事擴張的內生動力並形成某種歷史的慣性。

過往500年，俄羅斯與世界的關係就始終沒有消停過，其與鄰國邊界甚至沒有安靜過50年。這種擴張尚武傳統與嚴寒的地理氣候條件又鍛造了特別強悍的俄羅斯民族性格。拿破崙和希特勒這兩架歐洲近代史上最不可一世的戰爭機器都曾把整個歐洲碾得粉碎，也都曾乘勝東進，兵臨莫斯科城下，把俄羅斯民族逼得退無可退。然而，恰恰就是這個俄羅斯兩次充當歐洲的解放者，在全面佔領巴黎和柏林後口授對戰敗國的合約。近代世界史，沒有那個民族能與俄羅斯民族的戰鬥精神媲美！

俄羅斯擁有濃厚的尚武傳統，一直是個不願認輸的民族

俄羅斯獨特的歷史軌跡，展現出驚人的彈性與張力。過往500年，俄羅斯自身的發展和在世界上的地位也是有巔峯，有谷底，命運多舛，類似今天“俄羅斯沒有前途”這樣的結論，歷史上曾經出現多次。有趣的是，往往都是在大家都不看好或自覺不自覺地忽視她遺忘她的時候，她卻能夠通過自身的反思、調整、休養生息，近乎鯉魚翻身般地跳將起來，再次震驚世界。

1853-1856年的克里米亞戰爭，俄羅斯孤軍對陣英法土意奧等國聯軍，遭遇慘敗，尼古拉一世憂鬱而終，俄被迫接受“黑海中立化”的屈辱條款。但是，新任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痛定思痛，果斷實行農奴制改革，啓動了俄羅斯的工業化進程。在外交領域，利用英法普奧意等國的矛盾，縱橫捭闔，短短15年，就成功地廢除了“黑海中立化”條款，再次成為執歐洲牛耳的大國。蘇聯解體後，葉利欽執政時期的俄羅斯竭盡全力地討好西方，美歐卻對俄口惠實不至，導致俄多年在崩潰的邊緣掙扎，幾乎沒有人預料到普京能鐵腕施政，利用國際能源價格上漲，引領俄羅斯迅速擺脱困境。面向未來，俄羅斯真不大可能像30年來的中國一樣實現經濟騰飛，但據此就説俄羅斯沒有前途恐怕就忽視了俄羅斯的民族特性。這個國家，做不了信息時代的領頭羊，卻未必就被遠遠地甩在後頭，依然在這個世界上頑強地屹立着。

俄羅斯的存在和發展，仍然是世界的需要。當今世界戰略格局，賦予俄羅斯特殊的國際地位和大國作用。但是，必須看到，人還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決定性的因素。俄羅斯的擴張慣性、領土慾望與其人口規模不成比例。在歷史的長河裏，俄羅斯最終只能是一個忠實的看門人，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為人類守護着那片廣袤的土地，那是世界遺產。俄羅斯需要外部世界的正視與尊重，自身也需要面向未來，以符合人類進步的精神，真誠與外部世界和睦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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