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專題調查慶安槍擊案 開槍民警李樂斌:心情很複雜(視頻)
5月2日,慶安縣火車站候車室,農民徐純合醉酒後發狂襲警,被火車站派出所民警李樂斌開槍擊斃。14日,哈爾濱鐵路公安局經調查作出“徐純合襲警在先,民警開槍是正當履行職務行為,符合相關規定”的結論。
逝者已矣,但警方的結論並未平息輿論的種種猜測:一個帶着老母、幼子一起乘車出行的人為什麼要“襲警”?警察是否違規使用槍支、是否有必要“果斷擊斃”?眾聲喧譁,事件反而引來外界更強烈的關注。
30日晚,央視“新聞調查”欄目播出專題節目《慶安槍擊案調查》,開槍民警李樂斌再次面對鏡頭,和死者親屬、老鄉、記者、專家一起,通過多方視角對案件經過進行了詳細地覆盤,嘗試為這個充滿遺憾的5月畫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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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該節目的部分文字實錄。
李樂斌:心情很複雜,也感覺很委屈
李樂斌,30歲,2007年分配到慶安火車站派出所,二級警員。
5月21日,央視記者在慶安縣見到了當時開槍擊斃徐純合的警察李樂斌。對於徐純合的死,李樂斌説,自己沒想到會把他擊斃,“對我來講是不想看到的這個結果,但是發生了。”而後,外界的反應給了李樂斌很大的壓力,“人民警察正常執法,受到外界很多謠言、輿論各方面的一些質疑。”他坦言:“心情很複雜,也感覺很委屈。”

李樂斌接受央視採訪
慶安火車站安裝了五路監控攝像,完整記錄了李樂斌和徐純合的衝突過程。我們拿到了全部的原始監控錄像,從中可以看到,從12點19分徐純合堵住候車室入口到李樂斌12點23分開槍擊中徐純合,總共不到5分鐘。那麼,這5分鐘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警察執法記錄儀於事發前一天損壞報修
李樂斌是慶安站派出所5月2日的值班民警,他的工作地點就在候車室裏面的民警值班室,按照規定,他的職責是負責旅客的購票、候車的秩序維護以及部署客運的安檢。
事發之後,鐵路公安調查組提取監控錄像時發現,有一路攝像在安裝時被設置成鏡像狀態,錄製下來的影像就像是照鏡子。為了更真實地再現現場,我們對這一路錄像做了反轉處理。
12點19分,李樂斌接到車站安檢員的報告,説是有人堵住安檢門不讓旅客進站,於是,他跟着安檢員走出了值班室。
監控錄像顯示,李樂斌直接走到大門口,隔着欄杆與徐純合説話,這時兩人之間出現了一些動作。李樂斌説,由於他的執法記錄儀在前一天壞了報修,所以他當天執勤時沒有佩戴執法儀,我們也就無從聽到他和徐純合之間的對話,只能在監控錄像裏看到他們之間的動作。但據他回憶,徐純合當時嘴裏説了一些不好分辨的語言,“應該類似於罵人的話”。
徐純合揚言“我捅死你” 警察第一次掏出配槍戒備
慶安站是個三等小站,每天只有26趟客車在此經過停留,中午時分的車次算是比較密集,因此事發時有比較多的旅客進出車站。在李樂斌扭住徐純合,將局面基本控制住之後,原先被攔在外面的40多名旅客也陸續進到了候車室,這時他放開了徐純合的胳膊,想把他帶離現場。

李樂斌第一次掏槍
據李樂斌回憶,徐純合此時開始對他進行謾罵,曾説“你敢抓我,我捅死你”,並有“掏東西的動作”。李樂斌判斷,徐純合可能是要掏兇器。而李樂斌這時也第一次掏出了配槍進行戒備。
隨後,李樂斌發現徐並未掏出任何兇器,就把槍收了回去。
預料之外!徐純合竟摔自己的孩子
監控錄像顯示,李樂斌把槍放回槍袋之後,就向民警值班室跑去,此時,徐純合繞過安檢門向他追來,幾乎就在李樂斌關上值班室門的同時,徐純合也跑到了門口,並伸腳踹門。
緊接着,李樂斌打開大門拿着警用防暴棍衝出了值班室,原本一起普通的治安事件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從錄像中看出,徐純合面對手拿防暴棍的李樂斌並不佔優勢,就在這時,和徐純合一起來到車站的母親以及三個孩子走了過來,徐純合做出了令人吃驚的舉動:他先是拉過自己的母親擋在自己和李樂斌中間,然後又舉起了自己年幼的女兒,摔在地上。
李樂斌:“我完全沒有預料掉,他居然能摔孩子,就包括現在想他摔孩子那個場景,我的心都是非常難受的,完全沒想到他會摔孩子。”
摔完孩子,徐純合緊接着就來搶奪李樂斌的防暴棍。
揚言“搶槍”並奪過防暴棍 警察二次掏出配槍
錄像顯示,12點23分,徐純合再一次與李樂斌搶奪防暴棍,期間,徐純合用拳頭打掉了李樂斌的警帽。但李樂斌説,自己當時來不及憤怒,因為徐純合的一句話讓他心裏警惕萬分。
“他説有槍咋了,誰搶了就是誰的。”李樂斌説,就在雙方擊打過程中,徐純合不僅揚言要搶他的配槍,他甚至感受到徐純合的手已經觸及到了他的槍,這讓他非常緊張。
僅僅10秒鐘時間之後,徐純合就搶過了防暴棍。此時,李樂斌後退一步掏出了配槍,並且打開保險子彈上膛。
警告無果又挨兩棍 無奈開槍擊斃徐純合
回看錄像發現,12點23分10秒,李樂斌掏出手槍向徐純合發出“別動”警告,23分12秒,徐純合用防暴棍打中了李樂斌的頭部,23分14秒,徐純合的第二棍打中了李樂斌握槍的手,就在徐純合拿棍子的雙手回撤之際,李樂斌開槍擊中了徐純合。
屍檢報告認定,徐純合是心臟破裂造成大失血死亡。對於為何不能瞄準非致命部位射擊的疑問,李樂斌説:“做不到,距離只有一米,而且這個人是在不停移動當中,而且還在不停擊打我,這時候沒有時間也不可能進行瞄準,如果打過手槍的人,我想都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調查認定:李樂斌使用槍支符合規定
《公安機關人民警察佩戴使用槍支規範》第三章十五條第十款規定:以暴力方法抗拒或者阻礙人民警察依法履行職責或者暴力襲擊人民警察,危及人民警察生命安全的,民警可以開槍。
事件發生後,檢察機關第一時間開展了獨立調查,負責調查此事件的哈爾濱鐵路運輸檢察院認定:民警李樂斌是依法執行公務,在處置此事件中使用槍支依規合法。
鐵路公安的調查組也作出了同樣的結論。
徐純合好吃懶做,全家靠職業乞討為生
徐純合,45歲,慶安縣豐收鄉豐滿村的農民。全家六口人,靠低保和母親權玉順帶着孫子孫女乞討為生,村裏人對他最多的評價就是懶。
去年權玉順帶着三個孩子在大連乞討時,被大連救助站發現,還在《大連晚報》上刊發了一篇文章並配了圖。
在慶安當地,權玉順也是有名的職業乞丐,徐純合經常用出租車來村裏送母親和孩子去縣城步行街乞討。
據説,在外地大城市的乞討收入要遠遠高於在慶安縣城乞討,權玉順更多時間是帶着孩子在北京等大城市乞討,這也讓權玉順成為慶安縣有關部門眼中的敏感人物。慶安縣豐收鄉豐滿村村委會主任王淑華就清楚地記得,僅僅今年村裏就去過三次北京接權玉順和孩子,這讓他們很苦惱。
親友證實徐純合一家並非上訪,去大連或為乞討
5月2日,徐純合和母親以及三個孩子第一次出現在慶安火車站是在9點58分,隨後,徐純合在售票窗口購買了兩張當天從黑龍江省慶安站到遼寧省大連市金州站的火車票,一張有座的是他本人的,另一張無座的是他母親權玉順的,開車時間是下午4點14分。
由於距離上車時間還有四五個小時,徐純合一家就在候車室裏進進出出,孩子們則輕鬆地把候車室裏頑皮嬉鬧。然而,一切都在12點14分這個時刻發生了變化。
只見徐純合從座位上起身跟隨母親走向洗手間,手推車就放在洗手間門口。徐純合從衞生間出來後,將手推車推到候車室安檢門處,站在一旁等待。兩分鐘後,徐純合的大女兒從洗手間出來,來到安檢門前,又將手推車推回洗手間門口,交給在門口等待的權玉順。權玉順推着手推車來到安檢門,徐純合從身後拉住母親,用手推車堵住安檢通道,不讓其他旅客通行。隨後,徐純合將旅客們從安檢通道趕出候車室門外,關上大門並阻止旅客進站。
事發之後,權玉順因為高血壓住進了慶安縣中醫院。她告訴記者,那天上午徐純合跟她説,車站有人給村支書王淑華打電話了,不讓他們上車,徐純合很氣惱,這才堵門泄憤。
但是王淑華斷然否認了權玉順的説法。鐵路公安機關在調查時調取了王淑華在5月2日的通話記錄,在這天上午,王淑華的通話記錄只有三個,全是她打給別人的,對方既不是徐純合也不是慶安車站的任何人。
記者查看監控發現,這段時間裏徐純合只是在上午10點17分用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這也是事發當天徐純合與外界的唯一一次通話。通過警方調取的當日徐純合的通話記錄,記者找到了通話人錢立民,他是徐純合的遠房親戚。
據錢立民説,徐純合在電話中只告訴他要出門,去遼寧投親戚,其他並未多説什麼。而身在大連的徐純靜,正是徐純合的叔伯弟兄,他認為徐純合一家人到大連最大的可能性是去乞討。
徐純合體內酒精含量達醉酒標準
從監控錄像中,我們沒有看到徐純合與任何人發生爭執或受到外界刺激,現場交流也僅限於與家人之間。對於徐純合12點18分突然發生堵門行為,徐純靜猜測是其中午喝酒了。
監控顯示,徐純合在購票之後帶着一家人出了火車站,去了站前廣場的一家小飯店。飯店老闆記得,這家人點了一盤蒸餃一道麻辣鱈魚,徐純合喝了一杯50度的散裝白酒和半瓶啤酒。
警方調查組出示的屍檢報告顯示:死者徐純合血液中酒精含量為128mg/100ml。這一結果已超過80mg/100ml的醉酒標準。
從監控視頻看,徐純合在車站買完票走出畫面時,走路較為正常;當他返回再次進入監控畫面時,走路明顯有些蹣跚。其母權玉順稱,徐純合因為喝酒導致“精神不正常,有點糊塗了”。
暴力突然升級,警方錯過制服時機
在網絡上被人討論和質疑比較多的一點是,即使徐純合是酒醉後尋釁滋事,即使徐純合的暴力程度迅速升級,警察最後不得已開槍射擊,在與徐純合衝突過程中,警察是否有機會控制住徐純合的暴力升級呢?有沒有可能避免開槍呢?
按照工作安排,當時在火車站值勤的是兩名警察,李樂斌負責候車室裏的治安,另一名警察田澤明負責巡視站台,兩個地點只是相隔旅客進出站台的一扇門。但是,從徐純合開始堵門到被李樂斌開槍打死,另一個值勤警察田澤明一直沒有出現。
在回看監控時可以發現,徐純合剛開始堵門時,情緒還算平穩,惡性程度並不高,如果這時候警察李樂斌就把徐純合完全控制,也許情況不會惡化,對此,李樂斌也認為這可能是一個機會。
對於為何在返回民警值班室時沒有呼叫同事田澤明進行增援的問題,李樂斌説,由於當天他的警務對講機沒電了,事發時正在充電,讓他無法立刻通知田澤明前來支援。
而就在李樂斌和徐純合發生衝突的幾分鐘時間裏,田澤明在沒有列車停靠站台的間歇回到了樓上民警辦公室休息,從休息的辦公室跑到候車室大約需要一分鐘時間,但由於沒有聽到任何動靜,田澤明並沒有前往候車大廳。
那麼,李樂斌沒有及時通知同伴前來增援,當時在派出所值班的四名警察有沒有可能通過監控錄像看到候車室的衝突前來處置呢?
據瞭解,車站雖然有五路監控攝像,但只有廣場上的兩個攝像頭歸公安,候車室裏的三個攝像頭都是鐵路部門所裝,主要用來鐵路職工的內部管理,屏幕顯示終端是客運主任的辦公電腦,顯然,車站派出所無法對發生在候車室的衝突及時監控掌握。
從徐純合堵門到李樂斌開槍,只有短短不到5分鐘時間,而從李樂斌拿出防暴棍到槍響,更是隻有1分20秒,李樂斌很難等到其他同事在這麼短時間裏趕到。
送三個孩子去福利院的願望以徐純合的死達成
在今年2月18日的《北京晚報》上刊登了一篇文章,這是權玉順帶孫子孫女乞討第二次被錄入新聞。這篇文章講述了權玉順今年春節前在北京乞討迷路了,遇到一個熱心警察,在他的幫助下找到民政部,反映了要送三個孩子去福利院的願望,這大約是權玉順惟一一次在乞討中向政府部門反映問題。
然而,由於三個孩子的父母親人都健在,且徐純合又有勞動能力,達不到送福利院的條件,所以未能成形。
槍擊事件發生後,徐純合的三個孩子在當地政府協調下,被安置到綏化市福利院;患精神病的妻子被送進了康復醫院,母親權玉順目前在慶安縣中醫院接受治療,出院後將被送往敬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