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蔡英文只是美國“黑箱”裏的小角色
6月9日,蔡英文將結束自己的“美國之行”。和之前的預期不同,似乎蔡此行並沒有引發太大關注,連每天的媒體報道也半冷不熱,只是例行公事地幫蔡刷下“存在感”。當然藍營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從頭到尾都在緊盯蔡為何“要到美國去交卷子”?國民黨目前人氣最高的洪秀柱也質問蔡英文“連維持現狀都説不清,到底能在美國人面前説什麼”。
其實洪秀柱不明白,這正是蔡英文此前操作成功的地方。保持台美間的政治交易處於“黑箱”狀態,讓不明就裏的各色選民在島內升高質問以幫她造勢,等站到美國的新聞台上亮出黑箱裏的底牌,便可順勢收編已被熱炒的選情。機敏善變的蔡英文會從台灣選舉政治的歷史汲取教訓,凡不顧美方立場和利益的自説自話,必然自討沒趣,李登輝和陳水扁都是前車之鑑。像馬英九那樣維持兩岸“三不”現狀,默默認真地對美軍購,就能在一盤中美棋局中立足。自台灣選舉政治以來,兩岸關係最佳時刻是在馬任內,蔡當然不會拒絕這份政治遺產;説不清的“維持兩岸現狀”,就是她上繳的遺產税。
李登輝力挺為他撰寫“兩國論”的蔡英文,聲稱兩岸狀況不是靜態而是動態的,“台灣就是台灣,大陸就是大陸,‘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維持好就是維持現狀云云。還説關於南海和釣島議題,“台灣該怎麼做,身為一個‘總統’要有決定”;但他又説這些事情不是待在台灣就可以決定,“蔡英文此行可和美國交換意見,這樣做是對的”。李、蔡宣稱台灣“主權獨立”,但其實台灣該怎麼做,二人都不得不“和美國交換意見”。2005年10月,李登輝以私人身份“訪美”,在阿拉斯加演説:“台灣是站在面對中國專制政權的第一道防線;……對美國而言,民主台灣的存在,代表民主在亞太地區擴展的存在,更是美國在亞太安全與利益的基石。”到了紐約,李公開否認“九二共識”;到了華盛頓,李又主張為台灣“獨立”正名。美國國務院隨之聲明“美國不支持台灣獨立”,隔天連日本外相也説“日本政府一貫不支持台獨”。

蔡英文出席美國智庫早餐會
1995年6月,美國仍就北京學運對中國大陸實施“制裁”時,花了大把公關費得到美國同意以“私人身份”到訪的李登輝在康奈爾大學發表演説,強調民意代表的改選及“總統”、“副總統”的直選等“現階段憲政改革的完成”。李説:“我們認為,現今的國際關係不能只限於傳統國際法和國際組織的正式動作。……有人説我們不可能打破外交上的孤立,但是我們會盡全力‘向不可能的事物挑戰’!本人確信,這個世界終將瞭解,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是一個友善且具實力的發展夥伴。只有從上述角度觀察‘中華民國’在台灣近來經經濟、政治與社會之發展,才能在後冷戰和後共產主義的世界潮流中給予我國定位,也才能為邁向21世紀的亞太及世局發展,提出新的方向。”
這事立即引起台海關係緊張,更嚴重的是中美關係緊張,大陸導彈演習和美國航母艦隊在台海附近擺出架勢。不過,美方也因此展開對華政策大辯論,從而改採現實主義的中美合作戰略,克林頓重申美國恪守中美間的三個聯合公報與一箇中國政策。1998年,克林頓帶着一家人和1200名團員訪問大陸,他在上海公開宣示美國不支持台灣“獨立”、不支持一中一台或兩個中國、不支持台灣加入任何必須由主權國家才能參加的國際組織。來年,李登輝和蔡英文的“兩國論”出台,其後還有陳水扁的“一邊一國論”登場。2004年10月,時任國務卿的鮑威爾在北京説美國的政策是隻有一箇中國,台灣既不是獨立的國家,也不享有作為一個國家的主權,台美關係陷入1979年以來的最低潮。在李登輝所説的“後冷戰和後共產主義的世界潮流”下,陸美關係卻蒸蒸日上,克林頓訪陸團的陣容是尼克松訪陸團的4倍。而在新世紀陳水扁坑蒙台灣期間,也是小布什透支美國的時期,台美同步衰敗,大陸則成功把握戰略機遇期全面興起。
由上述歷史可以看出一種規律,在蔡英文此次訪美前10年和前20年,台灣都有人想拉攏美國為“台獨”背書,但每次白花銀子不説,還換來美國更向一箇中國靠攏的聲明。這説明太平洋事務究竟需要中美合作來解決,而不可能以中美對抗為良方;因此“台獨”的周旋空間越小,亞太的和平希望就越大。藍營學人陳一新對此看得明白,他認為沒有“九二共識”,就沒有目前兩岸與台美的現狀。陳説:“馬的台美與兩岸政策是雙輪車,可以行穩致遠;蔡的台美與兩岸政策卻只是全面倒向美國的獨輪車,不僅危險,且易於翻覆,讓台、美、中三位乘客都受傷。”説馬政府任內最成功的兩項成就是台美關係與兩岸關係,這話沒錯,但也不全對。陳不明白或裝不明白的是,馬政府那兩輪是逆向轉的,靠着一手賺大陸一手送美國的方式在維持平衡現狀。其結果卻是原地空耗,台灣日益在幻覺裏蕭條與邊緣化,不論TPP或“一帶一路”都與台灣擦身而過,而馬政府卻忙不迭地嚷着兩邊都一定要加入。“台獨”(或“獨台”)的悖論在於它的生存土壤賴於中美對抗,但中美對抗導致的亞太動盪又將毀滅台獨,這反映出台灣在美國對華政策中的工具性與侷限性。
現在蔡英文既走靠美路線,又提在“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下推動兩岸關係,這是台灣政治人物標準的選舉語言。台灣選民只能在這種選舉體制內轉悠,而無從在高於選舉之上的政治正當性施力,這就讓島內政客以操作勝選為上,而非以爭取正當性為必要,台灣的政經論述與發展因此受限於選舉。例如陸委會主委夏立言説“‘中華民國總統’是由台灣2300萬人決定”、“依照‘中華民國憲法’及兩岸條例,兩岸定位是一個‘中華民國’、兩個地區。‘一中’就是‘中華民國’,政府並未接受大陸的‘一箇中國’原則”云云。藍營版九“二共識”強調“一中各表”,人盡皆知;但問題出在既然依“憲法”規定台海兩岸是“一中兩區”,為何“中華民國總統”只能由一區決定?或者問題出在一區決定的“中華民國總統”具不具備“憲法”上“一中兩區”的正當性?解釋“憲法”無法解決島內選舉與國際認知脱節的問題,於是“修憲”、“制憲”成為台灣藍綠當道欲迎還拒的政治焦慮。今年2月初,李登輝在“立法院“演講《“憲改”是台灣唯一的路》。上世紀90年代曾經主導6次“修憲”而偏向“超級總統制”的李登輝,為何在這會兒卻主張轉向“內閣制”?又為何藍綠政客皆拿香跟拜?
其實台灣“憲改”(無論“修憲”或“制憲”)就跟訪美一樣,是服務於選舉政治的配套。李登輝曾鬧騰將“兩國論”入憲,遭到陸美合力反對而作罷;陳水扁利用台海熱潮以“新中間路線”勝選,然後再祭出“一邊一國論”和“公投制憲論”等,又捱了陸美幾頓罵而作收。馬英九不在“憲改”上動手腳,兩岸關係相對平穩,但也受制於美國因素而以固化現狀的“三不”政策定位。蔡英文一方面對美國説將在“中華民國憲政”體制下推動兩岸關係,另一方面則推助如李登輝主張的以“公投修憲”綁明年大選。李登輝主張降低“立委”“修憲”門坎,並降低投票年齡至18歲。他肯定去年台北學運是改變台灣政治的希望,正因為去年的學運世代成長於李登輝以來親日反中的教育環境,他們是20多年前李登輝精心培育的成果。這些年輕人學會選舉、學會到美國求助、學會壟斷“台灣人民”,別説他們不能成事,那正是李、蔡師徒要他們成的事。有了這種“選舉”和“憲改”文化,加上直選“總統”保留國防、外交和兩岸政策的權力,即使建立“國會”監督的機制,“內閣制”還是順了面子又保留裏子的事情。屆時“中華民國憲法”“一中兩區”的困擾,未必是藍綠政客理不順、説不通的心病了。

蔡英文在美國企業研究所演講
然而,美方這次提高規格會見蔡英文,其國務院官員照例對外重申了“一中政策”,這意味着蔡英文在和美方官員的閉門會談中對兩岸關係表了態,儘管這“黑箱密談”是雙方事先存在的默契。美方會指點蔡英文哪些密談內容可在返台後發表,以作為選舉造勢用;蔡也知道美方會透露哪些密談內容給北京,但卻不知道北京掌握了多少密談內容。蔡自知訪美只是打選舉牌,美國打的卻是台灣牌,她只是個大黑箱內的小角色。訪美服務於選舉,選舉服務於美國亞太戰略,這個邏輯沒有“向不可能的事物挑戰”的可能,直到台海統一(或島上“憲法”修正條文説的“國家”統一)。有人説美國藉機要蔡在南海議題上選邊站,這其實在兩年前的東海議題上就有前例可循,後者曾被島內媒體報導為“兵推釣島衝突 台灣聯美日抗中”。
翻看地圖,可知美國是東海與南海議題的遙遠第三方,而台灣正位於這兩片海域的交接點上,自然成為美國對華戰略的最佳前沿。若台灣自居聯美抗中的夥伴(或棋子),則台北在這兩片海域聲張主權,不啻為美國對華戰略作嫁衣裳,或者説那種流於形式的“主權”聲張正是美國對華戰略的一部份。由此可以理解美國《與台灣關係法》和《八一七公報》之類的矛盾存在,其本質是出於美國對台海問題的戰略模糊,後者實際等於馬政府式的維持現狀政策。藍營質問蔡英文什麼是“維持兩岸現狀”,不過是要她俯首肯定藍營兩岸政策的選舉語言罷了。但美國既然戰略模糊,自然也不希望台北把兩岸政策講得太清楚,藍營所謂“一中就是中華民國”的論述並未獲得美國承認;美國一再重申的是和北京之間的三個聯合公報及一箇中國政策,《與台灣關係法》是美國對台海兩岸實施雙邊遏制和戰略模糊的產物。就這個意義而言,蔡英文的模糊表述反而是一種清醒甚或誠實。
中美三個聯合公報及美國一中政策的歷史背景,正是在冷戰後期建構起來的中美戰略合作。換言之,一旦中美之間在本世紀找到新的或更大的合作基礎,美國必然對台海問題縮手,這是中美合作基礎的關鍵部分。從東海説事到南海,美國宣稱以60%的海軍力量擺開架勢,卻始終只在唆使亞太小弟們對興起的中國試身手;當美國確認“一帶一路”和亞投行勢不可擋而不如與人為善時,就會從反面證明台北拒絕中美合作的存在,才是威脅亞太和平的根源之一。當然,台北本身沒有這種存在實力,這是美國在台海兩岸進行雙邊遏制所導致的安全困境使然。美國希望台海維持不統不獨的現狀,作為它和平解決兩岸問題的最高原則,以獲取美國在這區域的最大利益,台北當然對此無不奉旨遵從。但美國一手不斷接納獨派人物訪美,另一手又緊握一箇中國政策,這是它肢解全球各洲各國的慣技,卻無法和平解決兩岸問題,反而加劇台海關係的緊張。上世紀90年代中期的危機就是個警訊,本世紀初台灣分離主義的張狂和大陸《反分裂國家法》的問世更是明證。
從大陸的角度來看,要保衞中華民族復興發展的權益,就沒有理由在東南緣海之間容許外國霸權存放一個內應裝置,台灣因此是全中國的核心權益。這種認識自清代後期就已開始,所以清廷鋭意經營台灣,使其成為全中國現代化建設的前驅。日後因為地緣關係,無論台海問題的解決方式為何,台灣勢必仍為中國經濟與海防建設的前沿,而這前提在於兩岸政治對立的完全解決。正如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李侃如所説:“台灣若不同中國大陸協商達成全面的正式關係,就永遠不可能獲得持久的安全。”美國的戰略模糊與雙邊遏制除了反映它自身無力跨洋干涉中國內政的事實外,對台軍售不但平衡不了兩岸軍力,反而因為軍備競賽而威脅台海安全,這將違背美國希望台海兩岸問題和平解決的宗旨。美國在意的是“和平”,而不在乎“解決”,事實上它已無法主導台海兩岸關係的最終解決,而大陸則有充分的條件、實力和使命感完成台海統一。就這個意義來看,兩岸問題是否和平解決取決於台北的態度。則蔡英文聯美製中的“軍事合作”就説明了“維持兩岸現狀”的脆弱性,也因此説明她對台海安全的威脅性。
現在估計蔡英文返台後可以炒作的議題就是“訪美成果”,儘管美國的戰略模糊決定它不會對蔡英文有什麼積極承諾。明年若蔡勝選將不會根本改變馬英九的兩岸路線,儘管“維持兩岸現狀”會在她手中證明是一廂情願。“憲改”將是蔡英文對島內選民進一步自我吹噓的材料,但她勝選必然縮水,敗選才會越鳴越放。美國聯台製中的戰略層級將會日趨香港化,而配合外力和選舉需要,蔡若勝選還將會推翻馬政府對中學課綱的微調,讓18歲投票的台灣公民成為她網羅下的順民。日本已把手伸到菲律賓,它途經的台灣將在“和平倡議”的歡歌中簞食壺漿。這樣看起來,洪秀柱的選戰就不只是“兩個女人的戰爭”那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