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浩然：終於，偶像派日本音樂也要踏進鄰國政治
從八九十年代日本流行音樂傳入中國以來，尤其是這些年網絡技術發達了以後，日本流行音樂界就給一般的中國人留下一種印象——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和奶油小生們蹦蹦跳跳地唱着你情我愛的通俗歌曲，和政治新聞幾乎毫無關係。儘管在八十年代之前，日本曾經有過左翼思潮風起雲湧的時代——也有過標榜左翼的搖滾樂隊們，但是這畢竟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八十年代以來，日本的流行音樂界就一直以“不直接參與政治”為一條潛規則，而直接插手政治的音樂人和音樂團體也大多是不入流甚至半地下、地下的。但是就在這兩年東亞局勢出現了很多重大變化之後，日本主流的流行音樂界也逐漸開始直接介入到政治活動之中，而從去年下半年以來一直爭論不休的憲法第九條解釋問題的參與者裏也有了流行音樂的身影。
6月底，女性偶像團體“制服向上委員會”在神奈川縣大和市舉辦的“憲法第九條討論會·年輕人與國家一同審視集體自衞權”的活動上，演唱了直接批判自民黨國家政權和安倍晉三的歌曲，這一事件迅速成為了地方媒體關注的焦點。之後，大和市市政府取消了對該活動的名義贊助——這在日本地方政府贊助市民活動的歷史上是少有的政府出爾反爾行為。而大和市市長和市議會都是自民黨把持的，不由得讓人理解為一國執政黨在和偶像團體鬧彆扭。而女子偶像團體介入政治的行為是否正當，也引發了一輪新的討論。
女性偶像團體“制服向上委員會”
對唱着“態度蠻橫的安倍總理，就像邪惡的老大叔”這樣直接批評安倍本人及其政策歌曲的“制服向上委員會”，一向是左右分明的日本媒體一下子展開了拉鋸戰——右翼媒體口誅筆伐地説這個團體是“野心家綁架女中學生的工具”和“左翼瘋子的花瓶宣傳隊”，而以日本發行量第一的週刊《週刊文春》為核心的左翼媒體，則大篇幅報道“制服向上委員會”是“鮮明的左翼偶像”和“反對憲法解釋、反對安保法案的團體”。
面對各界尤其是右翼媒體對於她們是“政治工具”的批評，在上週的深夜廣播節目中，“制服向上委員會”的成員在直播節目裏針鋒相對。成員在該節目中不時説出“自民黨體制是萬惡之源”、“唱這樣的歌詞也比拿着社保基金炒股的政府要好（指安倍內閣市場化運作養老社保資金的問題）”和“大家一起來唱‘安倍隼戰鬥隊’吧（指二戰時日本有名的一首軍國主義歌曲《加藤隼戰鬥隊》，以加藤建夫率領的陸軍第64航空隊為原型創作）”等等話語，在之後自民黨主辦的媒體見面會上，一國之執政大黨竟然直接對此作出評論，也算是開了日本執政黨對一般藝人公開批評的先例。
“制服向上委員會”是現在日本少有的公開標榜自己左翼立場的女子偶像團體——左翼立場過於鮮明將會喪失很多傳媒渠道，這對依靠傳媒和影響力而生存的女子偶像團體而言是致命的。這個團體在1992年出道，經過十幾年的經營萎靡和成員換代之後於2006年宣佈解散。2011年，此團體藉着反對福島核電事故和政黨勢力介入電視媒體的機會重新出道，發表了《反核電站之歌》、《野田·惡魔·TPP》、《諸惡的根源·自民黨》等歌曲。重新出道的她們以一個鮮明的左翼形象配合上十幾歲小姑娘的形象，成為了民主黨、社民黨、日本共產黨等左翼政黨活動的經常參與者。
而在“制服向上委員會”的背後也有着玄機。她們所從屬的藝人事務所和70年代前期著名的“反體制”的左翼樂隊“頭腦警察”為同一家。而“制服向上委員會”的管理層裏，也有着原“頭腦警察”樂隊的成員。另外，前文提到的針對憲法第九條的歌曲，“制服向上委員會”也經常在她們的演出中同中川五郎等左翼民謠歌手合唱，演唱場合不乏左翼政黨舉辦的活動。
讓日本人驚訝的是一羣十幾歲的小姑娘會是左翼，“女子偶像團體”是左翼，而一般的左翼藝人實際上並不會讓日本人驚訝，畢竟即使到現在，也仍然有很多不掩飾自己左翼立場的歌手。這其中，民謠和搖滾樂是左翼歌手集中的兩個門類。近幾年來，這些左翼歌手除非已經是大牌藝人，否則在公益演出、商業演出上會出現各種各樣的障礙。
在發生了神奈川縣大和市市政府因為活動中出現反對安保法案歌曲便撤回了活動贊助這樣的事件之後，近幾年類似的事情一下子映入了人們腦海：2011年富士搖滾音樂節（FUJI ROCK FESTIVAL）上，主辦方出於大企業為主的贊助商的壓力而單方面取消了左翼樂隊演出計劃，而且事後主辦方和贊助商拒絕向涉事的樂隊道歉；右翼的富士電視台在音樂節目中，主持人和嘉賓大罵左翼樂隊的音樂是“垃圾”“噪音”。諸如這類的直接針對左翼歌手的攻擊已經越來越成為了日本娛樂界的常態。
而另一方，面對這幾年日本政府和周邊局勢的變化，左翼藝人也努力發聲。包括佐野元春、加藤登紀子、齊藤和義等日本新老知名歌手都在演出和發售的歌曲CD裏強調了他們的左翼立場，呼籲不要修改憲法、反對安保法案。這其中，多年以來秉持着“反戰”、“和平”觀念的日本著名搖滾樂團“南天羣星（Southern All Stars）”更是走在前列。從70年代出道以來，這個樂隊因為多次抨擊自民黨政權的右翼政策曾經多次遭到媒體的圍攻——甚至NHK這樣的國家媒體。由於南天羣星在1982年底的電視演出中抨擊當時中曾根康弘的右傾政策和公共電視頻道收費政策，NHK在1982到1985年曾經宣佈封殺這個樂隊。最後迫於其影響力和很多藝人的聲援才作罷，而右翼的富士台多年以來就對這個樂隊保持着最大的惡意，幾十年如一日的詛咒樂隊成員不得好死。2013年，他們在其活動停止5年後重新開始活動後發佈的第一張單曲《Peace&Highlight》中，直接了當的表明了反對安倍的立場。
“無意中看到的新聞
鄰國的人發怒了
直到如今無論怎麼對話
都堅持着各自的主張
歷史課本里
不會教現代的故事
可那卻是我們最想了解的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讓我們種下希望的嫩苗
讓我們在大地上培育愛
在未來和平之花盛開前……憂愁啊
互相祝福這種事
是空穴來風？還是天方夜譚？
以史為鑑 互相幫助
難道不是件美事嗎
就算揮舞鐵拳
也無法敲開緊閉的心扉
以‘大義名分’作為藉口
挑選與己有利的解釋挑起爭鬥
自欺欺人的瘋子統治着國家……瘋了嗎
不是應該吸取20世紀的教訓嗎？
為什麼還是煽動仇恨的火焰？
儘管也有這樣那樣的事情
請去了解各自的優點吧！！
讓我們種下希望的嫩苗
讓我們在大地上培育愛
在這美好的地球上出生
悲傷的過去也好，愚蠢的行為也好
人類為什麼會忘記這些事呢？
毫不猶豫地去愛吧”
在去年年底的演唱會上，南天羣星的主唱桑田佳佑不顧安倍夫人作為歌迷在台下的情況，仍然在演唱會里點名抨擊安倍的右翼政策。而在這件事第二天NHK紅白歌會（類似於春晚）的實況轉播上，桑田更是以嘲諷安倍的形象在電視上大罵安倍政權，弄得事先不知情的主持人哭笑不得。
在2014年NHK紅白歌會直播中嘲諷安倍的南天羣星樂隊主唱桑田佳佑
話説回來，搖滾樂、民謠本身就代表着一定程度上“反體制”，而反戰、和平也一直是搖滾樂和民謠的標籤，所以有這些事情也不會讓人驚訝。但是偶像團體的左翼化總讓人感覺“不舒服”——這也正是右翼最希望看到的。
實際上相比較於左翼的偶像團體，右翼勢力潛在的偶像團體力量才讓應該更讓人保持警惕——左翼這還是不入流的偶像團體，右翼的人家可是偶像王道。
上個月，日本某網站泄露出了一張安倍晉三首相和著名偶像團體運作人秋元康的合影，合影地點是傳統上供理解內閣閣員合影的首相府邸台階（出於日本的法律，發佈、傳播這張圖片實際上是違法的，因而筆者不便展示，下圖為兩人正式會面的照片）。而另一著名週刊雜誌也爆出，從2011年以來，秋元康就是自民黨後援會和安倍晉三本人後援會的成員之一。從2012年以來，兩人公開的會面就有十餘次，而在以去年日本眾議院總選舉為首的諸多地方政治選舉中，秋元康創設的日本絕對第一大偶像團體AKB48的成員也作為選舉代言人鼓勵選民投票、投自民黨的票。更有AKB的主要成員前往自民黨黨部“見習”的新聞見諸報端——而自民黨方面也不否認此事。
秋元康與安倍的正式會面
AKB48成員柏木由紀代言的眾議院議員選舉的海報
當右翼勢力詆譭左翼力量“綁架女中學生”的時候，自己其實也在幹着同樣的行為。而且，擁有旗鼓相當甚至略微更強的媒體能力的右翼力量在戰後歷史上一次又一次的搞傳媒戰爭。1986年，由於中曾根康弘內閣和自民黨的執政問題，右翼媒體富士電視台曾經嚴禁本台從屬的藝人去左翼的TBS電視台參演節目（當中也包括秋元康運營的偶像團體“小貓俱樂部”）；21世紀初，針對小泉內閣的政策問題，右翼媒體故技重施，在2001到2003年和左翼媒體搞了將近15個月的口水戰。雙方都在幹着一樣的事情，右翼似乎比左翼還要更加積極更加佔據主動。
所以説，即使現在日本人不習慣偶像團體參與到政治活動之中，他們也會慢慢習慣的。即使有着“偶像”這個可愛的外衣，這些可愛的小姑娘和小夥子也逃不脱金權結合的政治體制。而伴隨着日本的法定選舉年齡從20歲調整至18歲，更多的年輕人也將參與到一般的政治生活之中。而“偶像”這個行業也越來越不可能是一個象牙塔，這也是時代的要求。日本的偶像團體乃至日本音樂在政治問題上究竟走向何方，還是要看未來的實際進程——但是主觀的説，我認為這是一個將被撕裂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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