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碩：打鐵還要自身硬——俄羅斯坦克外貿之過往
14日，中國軍隊代表團啓程前往俄羅斯，參加由去年“坦克兩項”比賽擴展而來的國際軍事比賽。不過在軍迷們翹首企盼中俄坦克“武鬥”之際，在兩國媒體間有關坦克性能的“文鬥”早已持續數月。
此前，中國北方公司以及《兵器》雜誌刊登了幾篇業內人士撰寫的文章，將中國VT-4外貿坦克與俄羅斯T-14坦克進行了一番比較。由於對比較結果不滿，多家俄羅斯媒體隨後進入了“嘴炮模式”，連篇累牘地發文，猛烈抨擊以VT-4為代表的中國坦克。引擎缺陷、火控進口、價格高昂……不管事實如何，中國坦克在俄媒眼裏簡直糟透了。
除了冷戰之後西方對蘇聯坦克的詆譭，可能還沒有哪次媒體間的裝備論戰有這麼重的“火藥味”。俄媒之所以如此，原因非常簡單——俄羅斯對T-14坦克寄予厚望，不僅希望該型坦克能夠大賣，還希望能夠憑其重返世界坦克強國之列。在T-14亮相不久、研製工作即將完成，烏拉爾廠積極遊説爭取訂單的重要時刻，過多對T-14坦克的負面言論自然不討俄媒喜歡。
俄羅斯已經努力開始推銷俄軍尚未裝備的T-14阿瑪塔坦克
這並非俄羅斯媒體第一次如此，在過去二十多年的俄羅斯坦克外貿史中，俄羅斯媒體為了維護本國坦克，對外嘴炮無數。但沒有哪次宣傳戰真正提振了俄羅斯坦克形象，或促進了俄羅斯坦克貿易，T-80U倒下了、T-90S倒下了、T-14能否屹立不倒，我們拭目以待。
究竟誰的動力不足？
時至今日，俄羅斯媒體仍然把“中國外貿坦克動力是瓶頸”，“坦克外貿成功與否得看烏克蘭的臉色”等話掛在嘴上，樂此不疲。這一“典故”起源於2010年的秘魯主戰坦克選型。當時中國VT-1A、波蘭PT-91E、烏克蘭T-84“堡壘”、俄羅斯T-90S和荷蘭的二手豹IIA6參加競標。最終中國VT-1A坦克贏得秘魯軍方的支持，達成意向合同。然而，秘魯因為政局不穩和財政緊張，未能履行合同。結果事情在俄羅斯媒體口中，就變成了中國坦克遭烏克蘭掐“動力”脖子，導致外貿生意流產。
北蘇丹裝備的中國VT-2外貿坦克
俄媒如此歪曲事實的原因，是認為中國VT-1A和烏克蘭T-84在國際市場上擠壓本國T-90S坦克的生存空間，心存怨氣。中烏之間的不愉快則根本與發動機無關，中國VT-1系列坦克出口巴基斯坦、緬甸、摩洛哥等國，所需的發動機長期以來是烏克蘭馬雷舍夫工廠僅有的穩定生意。
南北蘇丹戰爭中，被VT-2擊穿正面裝甲的T-72AV坦克，注意車體前部左側的APFSDS彈孔
俄媒在此事上的表現，真實體現了俄坦克工業對自己的坦克能否贏得國外用户的青睞缺乏信心。俄羅斯坦克的動力也沒有好到哪去，參加國外坦克競標屢次失敗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動力系統拖累。
上世紀90年代初，T-72坦克被拉下神壇，成了現代坦克安全性的反面教材。俄羅斯只有寄希望於T-80U坦克的外貿來拯救破產邊緣的俄羅斯坦克工業。從1993年開始，T-80U先後參加了瑞典、希臘、土耳其等國的坦克選型，雖然戰技性能得到了西方國家的認可，但由於GTD-1250燃氣輪機耗油量大、環境適應能力差，使T-80U成了不折不扣的短腿王，在最大行程、平均行駛速度方面甚至遠不如比其落後很多的T-72M坦克。結果T-80U坦克除了出口韓國用來抵債之外，在外貿上毫無建樹。T-80U的生產廠鄂木斯克工廠最終沒能逃過被破產兼併的厄運。
俄羅斯拿坦克抵債，因此韓國軍隊獲得了一批T-80U坦克，在其軍隊宣傳片中扮演朝鮮坦克毫無違和感
90年代末期，俄羅斯開始生產基於T-72的升級版T-90坦克，並且推出了專供外貿的T-90S。T-90S坦克在機動性方面比T-72坦克要提升了不少，但兩者的發動機都是從蘇聯二戰前研製的B-2發動機發展而來。用一句話概括其70年的發展歷程就是基本尺寸不變，通過不斷提高氣缸壓力、加強結構，獲得更大的功率。這樣能使坦克發動機艙最小化並節省重量，但是功率越大，發動機熱負荷越高，在高温或者高原環境下越容易出現發動機過熱、功率不足的問題。
T-90S因為在印度沙漠地區的糟糕表現，讓印度陸軍非常惱火，以至於早先承諾的1000輛仿製生產合同直到今天都沒有完成。2010年中秘VT-1A坦克外貿合同擱置之後，俄羅斯曾連續兩年向秘魯推銷T-90S，但秘魯方面對T-90S的高原機動性深感憂慮。據不完全統計，T-90S除了印度和阿爾及利亞之外，基本沒能贏得什麼像樣的訂單，其中相當重要的原因就是目標用户對其發動機在高温、高濕、高原、沙漠環境的表現沒有信心。
20年後賣掉20年前的坦克？
過去二十多年裏，提到俄羅斯坦克人們總會問，T-72、T-80、T-90坦克那麼多型號怎麼分辨呢？往好裏説，T-80是高端坦克，T-72是低端坦克，T-90介於兩者之間，是在T-72坦克的基礎上結合T-80坦克優勢的技術而成的全新坦克。但換一種不那麼好聽的講法就是：便宜的T-72坦克被認為不可靠，而可靠的T-80U坦克又太貴，且是短腿，俄羅斯只好將兩者的優點捏在一起。
誠然，上世紀90年代，三代坦克的威力還停留在2000米400-500mmRHA（觀察者網注：即指在2000米距離上能擊穿400-500毫米的軋製均質裝甲，下同）的時候，T-90S確實是一種好坦克。但它進入國際市場後不久，各國便邁入了2000米600mmRHA的時代。美國、德國、中國都開始為本國坦克提供更強大的穿甲彈。面對它們，即使T-90S安裝了俄羅斯所承諾的原版裝甲抗彈材料，其不超過530毫米抗穿的裸車防護明顯不足，即便算上炮塔正面及首上的反應裝甲的干擾作用，仍然不能保證有效防護。
隨着中國和烏克蘭技術的不斷成熟，VT-1A和T-84“堡壘”成了T-90S最大的競爭對手。當西方媒體指責俄羅斯坦克防護不好的時候，俄羅斯媒體總會以自己的坦克低矮，發動機艙短小車重輕，防護不輸於任何西方三代坦克的説辭回擊。然而VT-1A、T-84“堡壘”和T-90S一樣低矮、發動機艙短小，但是車重分別是48噸和51噸，都大於T-90S的46.5噸，防護也因此明顯超出後者。即便其他因素相同，單憑防護性一點，T-90S就完全落於下風。
烏克蘭的T-84M“堡壘”坦克也跑來和俄羅斯搶生意
俄羅斯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沒有做好T-90S夜視瞄具的環控設計，導致所安裝的法國熱像儀在印度沙漠地區一直因為高温無法持續正常工作，清晨熱像儀甚至還會結霧。俄羅斯媒體曾宣傳“出口的T-90S坦克採用了法國泰利茲的熱像儀，而我們今天擁有了更加先進的產品”。在國際市場上可以輕鬆買到發現距離4-5公里、識別距離3-4公里，分辨率還不錯的高級熱像儀。但俄羅斯所擁有的先進產品，其性價比、可靠性究竟如何，什麼時候可以量產，大家卻根本無從知曉。
熱像儀還不能完全反映出坦克火控系統的優劣。T-90坦克直到2010年的T-90MS/AM之前，一直使用的是白光、夜視、激光測距、炮射導彈制導分置式的炮長瞄具，且沒有車長上反周瞄，而同時期的T-84“堡壘”和VT-1A使用的都是多功能合一，且帶有車長上反周瞄的獵殲火控系統，這明顯已經不在一個檔次上。
炮彈也是一個大問題。俄羅斯坦克穿甲彈的命名一直讓人感到混亂不堪，在同一個大型號下，不同的穿甲彈因為彈丸、藥筒的細微差別還會各有若干小名字。俄羅斯為T-90S坦克所提供的穿甲彈雖然和本國自用的同屬一個家族，但是性能卻大相徑庭。印度T-90S在本國進行穿甲彈實驗時所打出的威力，便與俄羅斯在本國演示時截然不同。而且俄製彈藥不利於在潮濕的熱帶保存，印度所購買的穿甲彈已經多次大規模報廢。俄羅斯的回應，則是在2014年向印度出售大幅度漲價的合格炮彈。
最新的T-90AM/SM坦克
即使T-90系列的“終極型號”——T-90AM/MS的性能較T-90S有大幅提高，但依然不能讓人滿意。2011年，時任俄陸軍總司令的波斯尼科夫説，T-90坦克價高質次，只是T-72坦克的第17次改進，同樣的代價可以買到西方更好的坦克。同年，俄羅斯國防部決定不再訂購任何T-90坦克，而將精力轉向升級T-72和研製“阿瑪塔”。此後T-90坦克的外銷就陷入了停滯，一種連自己國家軍隊都嫌棄的坦克，怎麼可能在國際市場上創佳績呢？
T-14那麼貴，但是真的值嗎？
中國有一句古話：打鐵還要自身硬，如果T-14坦克自身內功不夠紮實，想獲得大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考慮到出口坦克不可避免的性能“縮水”，T-14就更加不讓人放心。本來俄羅斯也只是宣稱T-14坦克車首部分的基甲具備600mm+RHA的防穿能力，首上裝甲外的“化石”重型反應甲可以勉強防住除中美德外、目前市面上大部分穿甲彈。如果出口型指標縮水，或許現有的2000米600mm+穿甲彈就能擊穿，試問這樣的性能真扛得住中國VT-4的打擊麼？如果扛不住，那何來一輛T-14頂一個連VT-4的説法呢？
價格也是“硬指標”。烏卡爾機車廠一份2015年的文件顯示，一門2S35自行火炮的炮塔採購價高達1億盧布。與T-14坦克同期推出的2S35，是俄羅斯新一代地面武器中的重要裝備，與T-14一樣採用了無人炮塔。2S35的無人炮塔雖比T-14坦克的大一些，自動裝填系統略複雜一些，但是T-14有主動防護系統，我們有理由相信T-14無人炮塔的採購價格遠遠大於1億盧布。再加上同樣複雜的底盤，整輛T-14坦克的售價可能達到2億盧布或者更高。對於連1.2億盧布的T-90MS都嫌昂貴的俄羅斯，T-14坦克無疑也屬於“消費不起”的類型。其他潛在客户能否承受也可想而知。
以往的俄系坦克在出口時，往往輕視服務。T-72坦克在戰鬥中殉爆的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坦克的自動滅火抑爆系統和自動裝彈機早就超過了保養期，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維護而發生故障。為了完成戰鬥，乘員不得不在戰鬥室內隨處堆放彈藥。
這一問題至今沒有得到妥善解決。俄印簽署了T-90S引進生產合同，但俄方遲遲不提供T-90S坦克的技術資料，導致印度T-90S坦克引進生產的節點拖延數年之久。T-14複雜程度比T-72高很多倍，一旦出售，如何解決技術維護問題？恐怕只有在使用國的軍隊派駐大量俄羅斯籍技術人員，發生戰爭時跟着上前線才能解決。
VT-4坦克還曾參加過珠海航展哦~
中俄雖然在打嘴炮、拼市場，但畢竟利益高度接近，我們也不希望將來VT-4的炮口下，有俄羅斯技術人員的鮮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