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權:伊核問題解決了,下一個該朝核了?
伊朗與參與伊核談判六國在7月14日發表聲明,它們對伊核問題達成了一致。從2002年8月伊朗反政府組織揭露伊朗秘密建造鈾濃縮設施之後開始的伊核問題,終於在13年後完成歷史性的協議。隨着伊核問題解決,世界的目光逐漸轉移到朝核問題,甚至有些人主張朝核問題該是下個順位。奧巴馬總統在上任之前,表示希望進行對話的三個國家當中,已成功改善了與古巴、伊朗的關係,即對美國來説,就剩下了唯一任務:朝核問題。實際上,韓國統一部部長官洪容也稱,“用核武器來威脅國際社會,而因此遭到孤立的國家目前只剩下了朝鮮一個”。並表示,“伊朗核談判達成協議,必定會給朝鮮帶來壓力”。
其實,伊核問題與朝核問題有相似的部分。首先,伊朗與朝鮮兩國開發核武器都旨在保證本國的生存,而且使得它們感到生存威脅的國家都是美國。朝鮮自1950年爆發戰爭以來,一直處於與美國對峙的局面,而伊朗霍梅尼在1979年伊朗革命成功與伊朗人質事件以來,與美國關係一向欠佳。最終,兩國都受到美國的經濟制裁,而且遭遇來自美國的安全威脅,開始依靠核力量來謀求國家的生存。按“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的規則,朝伊兩國時而形成良好關係,更加威脅美國。尤其,導彈技術發達的朝鮮與核技術發達的伊朗之間的相互技術交流,即朝導和伊核的結合對美國產生了嚴重威脅。因此,克林頓政府將兩國納入同一範疇叫“流氓國家”(rogue state),並且小布什政府將兩國(與伊拉克)形容為“邪惡軸心國”(axis of evil)。越面臨這些美國的威脅,伊朗與朝鮮越依靠核力量。
然而,兩國間的相異處多於上述的相同處。因此本文從三個角度:美國的地域戰略、朝鮮與伊朗當事國和周邊國家的立場,分析解讀伊核問題與朝核問題的差異,進而考察解決朝鮮核問題的可能性。

朝核問題經多方努力,依舊陷於困局,圖為2005年舉行的朝核六方會談
首先,從美國地域戰略的角度來看,朝核問題與伊核問題的最大區別在於兩國在美國地域戰略上具有不同價值。換句話説,朝鮮在美國東亞戰略上的價值與伊朗在美國中東戰略上的價值不同。眾所周知,美國一直試圖通過它的傳統盟友,包括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來解決中東問題。可是,這種戰略目前為止沒有獲得像樣的成果,倒是導致許多問題,如以巴問題和遜尼派與什葉派的衝突。在這樣的情況下,美國必定感到調整中東戰略的必要性。尤其是隨着遜尼派恐怖分子伊斯蘭國(ISIS)逐漸成為中東地區最大的威脅,美國深知改善美伊關係必定有利於控制該威脅。
反之,朝鮮在美國東亞地域戰略上並不具有這些利用價值。美國東亞地域戰略的“重返亞太”不是基於“改善和對峙實力的關係”而是基於“強化和傳統同盟實力的關係”的。換言之,美國東亞地域戰略的核心在於加強美日同盟和韓美同盟,希望建立穩固的韓美日三角同盟關係。這意味着,在美國地域戰略上,解決朝核問題並沒有像伊核問題那樣緊迫。再説,由於美國東亞地域戰略主要加強冷戰時代開始的同盟關係,則可能使得朝鮮感到威脅,而更加依靠核武器。另外,考慮奧巴馬已在外交上有了極大建樹,如美國和古巴關係正常化、伊核協議等等,而且他的任期只剩下一年半,他有可能不願意冒朝鮮這個風險。
其次,從核問題當事國的角度來看,即從朝鮮和伊朗的層面,兩國在“可靠性”和“核開發階段”顯現巨大差異。對美國來講,伊朗無疑是難以信賴的對手。但至少它作為美國主導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成員國,已明確表示了和平使用核能源的意志。相反,朝鮮在2003年1月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甚至於2012年修改的憲法上,明確自稱為“核擁有國”。況且,朝鮮已有幾次和美國背約的前科,包括1994年日內瓦協議、2005年919共同聲明、2007年213共同文件以及2012年229協議。儘管朝核問題最後能艱苦地達成協議,但和伊朗不同,朝鮮信守承諾並放棄核武器似不足信。同時,兩國的“核開發階段”也不盡相同。伊朗還停留在試圖開發核武器的階段;相反,朝鮮是進行過三次核試驗的核擁有國。於是,伊朗與朝鮮核協議的焦點也自不相同。伊郎核協議只是針對“繼續不擁有本來沒有的”,而朝鮮核協議一定瞄準“放棄已擁有的”,這差別使得朝核協議明顯難於伊核協議。
另外,伊朗和朝鮮在政治經濟體系上的區別,也使得朝核問題和伊核問題相比,更加難以解開死結。從政治上看,伊朗是通過每四年進行投票來選出總統的,採取西方式民主主義制度的國家,而朝鮮是像中世紀王朝國家一樣,世襲政權的國家。在朝鮮世襲政權下,權力的合法性來自於和前任領導的血緣關係,也必須繼承前人的遺志。這就是在1994年7月金日成去世後,金正日進行“遺訓統治”的理由,也是2011年金正日去世後,金正恩同樣徹底貫徹金正日遺訓的因由。在如此體系下,對到目前為止宣傳將核開發作為已故領導畢生業績的朝鮮來説,拋棄核武是十分難做的決定。除了政治體系之外,伊朗和朝鮮在經濟方面也有明顯的落差——美國主導的經濟制裁對兩國施加壓力的程度不同。作為擁有世界第四原油儲量和第二油氣儲量的國家,伊朗因美國主導的制裁而阻塞了出口之路,受到了莫大經濟損失,這對於伊朗羅哈尼政權欲改善美伊關係並廢除制裁發揮了重大作用。和伊朗不同,朝鮮經濟問題不源於國際社會的經濟制裁,而是源於朝鮮的封閉經濟、獨裁體系和政府治理能力的低落。其實,2006年以來,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了五次對朝制裁決議案,但朝鮮每次在決議案之後,都會進行核試驗或導彈發射試驗,證明國際社會的經濟制裁無法對朝鮮施加任何直接的壓力。
如上所述,解決伊核問題對美國中東戰略具有巨大價值,朝核問題實則不然。而且,兩國的可靠性與政治經濟體系的差別也是使得朝核問題難於伊核問題的要素。儘管如此,還是存在一些能起積極作用的因素——圍繞朝鮮周邊國家的立場。
從圍繞朝鮮周邊國家的角度來看,伊核問題和朝核問題有迥然不同的一點:對伊核問題,一些周邊國家反對伊核協議;相反,對朝核問題,圍繞朝鮮的所有國家都表示積極的態度,立場一致。具體來講,美國最大的中東盟友國家,即以色列與沙特阿拉伯都批評伊核協議。以色列政府稱,簽訂伊核協議犯了“嚴重的歷史錯誤”,進而公開聲明,為了阻止簽訂“糟糕的協議”,會積極説服國際社會。以色列的反應來自於它認為這次協議賦予伊朗核項目的合法性。以色列確信,由於伊朗核項目真正的目標毋庸置疑是開發核武器,所以伊朗仍會秘密地運用從解除經濟制裁獲得的資金,繼續研發核武。除了該安保上的原因之外,沙特阿拉伯在宗教和經濟領域上,也持有反對伊核協議的原因。伊朗具有不亞於沙特阿拉伯的原油儲量,可是因為經濟制裁,出口量只不過是它的九分之一。若伊朗達成協議,隨意出口原油的話,兩國間的油價戰爭是不可避免的。並且,兩國間的經濟對峙和宗派矛盾結合起來,定會展開更加複雜的局面。經濟制裁解除後的伊朗可能會在經濟方面崛起,將會導致遜尼派宗主國沙特阿拉伯與什葉派宗主國伊朗之間的中東地區霸權競爭。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反對伊核協議的背後存在上述考量。
相反地,圍繞朝鮮的東亞地區各個國家都對朝核協議表示統一的意見。首先,因朝核感到威脅的周邊國家,即韓國與日本,與以色列對伊核協議的態度存異,積極支持重新開始朝核談判。這兩國立場和以色列相異的主要原因在於,兩國和擁核的以色列不同,是非核國。以色列因為擁有核武器,具有充分的核威懾力量,所以有餘力要求伊朗比較高水平的無核化項目。若伊朗接受該請求的話,以色列還享有中東地區唯一核擁有國的地位,而儘管伊朗拒絕接受該請求,但因為以色列已有充分的核威懾能力,面臨的威脅相對較輕。但是,作為非核國,依賴美國提供核保護傘的韓國和日本,與以色列毫無疑問地不能相比。兩國的核力量和朝鮮相較處於劣勢,因此,它們對於解決眼下的安全威脅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在此情況下,韓日兩國是積極支持朝核談判的。
另外,不僅韓日兩國,中俄也對朝核談判表示積極態度。今年5月8日在莫斯科舉行的會談中,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同俄羅斯總統普京發表聯合聲明稱,中俄認為“六方會談是解決朝核問題有效方式”,並“希望有關各方相向而行,為重啓六方會談積累條件”。綜合來看,圍繞朝鮮的東亞國家,韓中日俄都對朝核問題持同一態度。再加上東亞周邊國家和朝鮮之間不存在原油或宗派的矛盾,而韓國作為和朝鮮同一民族的國家,擁有民族上的認同感,此時曾經隔斷東亞地區的意識形態對立也是強弩之末了。東亞地區各個國家都一心一意地期待重啓朝核談判。
總體來看,朝核問題與伊核問題在“美國地域戰略上的價值”、“核問題當事國的可靠性與政治經濟體系”以及“周邊國家的立場”,這三個方面上都顯示巨大的差異。其中前兩個方面對解決朝核問題雖然可能發揮負面的作用,然而,第三個方面,即圍繞朝鮮的周邊國家對朝核問題立場一致,還提供外交合作的可能性。這一事實給我們帶來一線希望,而且是解決問題的鑰匙。國際社會得利用這把鑰匙來尋找解決朝核問題的具體方法,現在正是迫切需要東亞國家間外交合作的重要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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