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寧:再談“宅”科技:經濟新常態還是效用主義天堂?
【新巴山輪會議上,80後經濟學者俞寧提出了“宅”出來的經濟新常態觀點,甚為新穎。在之前刊載的發言稿中,由於發言時間所限,未能有機會展開論述。觀察者網通過微信專訪了俞寧教授,一起來聽這位宅男經濟學者聊聊,風靡全球的宅文化背後有着怎樣的經濟學邏輯。】

作者在賣萌
**觀察者網:**先八卦一下,你本人是個宅男嗎?
**俞寧:**是啊。傳統宅,清茶孤燈一kindle。而且從小宅。我媽讓我學鋼琴只有兩個原因:手指長和坐得住。五音不全她也沒管。
**觀察者網:**原來是資深宅啊……
**俞寧:**所以我這種真讓總理們操碎了心。促消費的運動裏,我只能貢獻幾文買書錢。
**觀察者網:**宅文化和與其關聯的世界經濟新常態的興起並沒有很長時間,是這樣嗎?
**俞寧:**關於世界經濟新常態,西方有兩個説法。一種以薩默斯為代表,認為從石油危機後便漸露猙獰;一種更主流的觀點認為是從次債危機開始的。我的模型較一般化。與前者對應的話,可以從電視等娛樂形態的出現算起;與後者對應的話,就是我發言中提到的新經濟的勞動供給效應了。
**觀察者網:**為什麼從“電視等娛樂形態的出現”這一節點算起?
**俞寧:**電視有類似新經濟的屬性:一個資源供應商,如NBA,就能服務幾億人。雖然NBA貢獻GDP很大,但單位時間GDP很低(因為全世界人民花在看球上的時間太多了)。
**觀察者網:**目前,大城市裏似乎這種“家裏蹲”的宅現象更嚴重些?
**俞寧:**我是在農村長大的。以斑窺豹的話,我家鄉的“家裏蹲”現象也很嚴重啊。全國來看的話,按農業部農村固定觀察點的數據粗略計算,我們也可以得出勞動供給下降的結論。不止是有些人完全退出了勞動市場;即使還工作的人,他們的工作時間也下降了。
**觀察者網:**但似乎,都市、小鎮、農村,之間“宅”的概念是有所區別的?是否存在這樣的狀況:都市或者説經濟發達版塊,更多是主動選擇宅,而小鎮農村的宅有一部分是被動的。
**俞寧:**在宏觀模型裏,主動和被動沒有差異。都是因為這些“宅”產品價格下降了(從無到有可以理解為價格從無窮大降到有窮),他們購買的更多。
新經濟裏的暴雪(觀察者網注:暴雪娛樂公司是一家全球著名的視頻遊戲製作和發行公司),單位時間GDP也是極低的。不像傳統產業,一粒米生產出來只能一個人吃。
**觀察者網:**也就是説,我可否簡單理解成,新經濟裏用極低的成本獲得很大的產出?邊際成本可以忽略不計?
**俞寧:**是的。但這種產出,很難反映在經濟統計數據裏,如GDP。免費的東西,給GDP貢獻是零。
**觀察者網:**在你看來,這種新經濟形態耗費了消費者的大量時間但不產生GDP,是“宅”對經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俞寧:**對經濟統計數據的影響不同於對經濟的影響。英人赫胥黎(小説家,不是那個人類學家)的小説《美麗新世界》裏就有一種藥叫soma,像是無副作用的鴉片。如果soma無限供應,則人們的效用很高,也即經濟運行良好。但是這種情況下,世界大約只有soma和一些生存品的生產了,經濟數據會很難看。
這也又回到一個經濟學中歷史久遠的論爭中了。Jeremy Bentham和John Steward Mill對效用主義(utilitarianism)經典的論述就是:我們應該最大化最多人的總效用。但似乎大家沉溺於soma的世界,雖然總效用很大,並沒有那麼美麗。這些問題只能由倫理學專家來回答了。
**觀察者網:**今天的宅男產業消費能力其實也不容小覷,包括遊戲裏的虛擬購買,動漫周邊,各種線下展覽活動等等,這些也極大地刺激了消費,如何解釋此類消費對在GDP數據上的反應?
**俞寧:**還是一個量的問題。我的直觀感受是,這部分消費的推動作用大大小於它們佔用時間的影響。當然,這需用要數據來説話,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觀察者網:**你在之前發言稿中強調,新經濟狀況下,強時間屬性消費品大量產生,從另一角度來説,佔據了大量的勞動力和勞動時間,這是否導致人們忙着消費soma,而無暇生產實物?
**俞寧:**對。但,這種影響,如果你是效用主義的追隨者的話,是良性的。GDP不能準確度量福利的話,那什麼可以?替代概念很多。個人觀點是,對新生活、新產品的支付意願是重要的指標。例如,谷歌搜索不向我收費,但是我實際願意為它的存在付出真金白銀。那麼問題來了,如何準確測度這個意願呢?這是個經濟學中的前沿問題。我在斯坦福就參與了導師之一Douglas Bernheim的美國國家科學基金項目“非實際選擇數據能否揭示個人偏好”(Do Non-Choice Data Reveal Preferences? ),感興趣的讀者也可以跟蹤我們的進展。
**觀察者網:**你怎麼看待效用主義天堂是否是真正的天堂?
**俞寧:**我頭疼。
觀察者網:……你……你是説生理意義上的?要不歇會兒再聊?
**俞寧:**哈,學經濟的人更願意回答“世界是什麼樣”這個問題,而非“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就像文章所説的,我認為經濟數據難看(新常態)不等同於福利下降。大家“玩其所樂”,無暇工作流汗去創造GDP,在福利上是種提高。經濟新常態下,這兩個現象並存:經濟數據難看但福利上升。
社會學家説,GDP就是gross domestic pains,因為你越勞累,造出的產品才越多,GDP才越高。但是聽到這些效用主義的論述,亞里士多德大約要從墳墓裏跳出來了。到底應該做個低福利的蘇格拉底,還是高福利的小豬,這是學經濟的人無法回答的。
**觀察者網:**在發言稿中,你還提到了科技進步可也能成為經濟增長的絆腳石,具體如何理解?
**俞寧:**網絡視頻發佈技術讓YouTube成為可能。但YouTube佔用了大家本可用來創造GDP的時間。但若以保增長為出發點,打擊盜版打擊視頻網站,又會對社會維穩形成壓力。畢竟大家時間不花在電腦前,可能就要花在街上了。
**觀察者網:**進一步説,科技進步帶來了宅男化,這種觀點你認同嗎?從經濟學角度能否解釋?
**俞寧:**嗯,我之前發言稿的邏輯脈絡就是:近期許多新技術,造成勞動時間降低,其他消費品需求不足,投資放緩,經濟停滯不前。
還有一點就是新經濟帶來的不平等問題,有可能被誇大了。收入不平等不等於福利不平等。王石去登山,我在家看國家地理,享受有差,但沒辣麼多哈。NBA和暴雪因為科技進步能有很大的消費羣體,收入自然很高。他們的風光背後是許多人的時間都不用在賺錢上了。這也是收入不平等問題加劇的原因之一。
我們可以粗略把人類社會按時間是否約束分為兩個階段。過去大家要“找樂子”打發時間,現在我們周圍的人都覺着時間不夠用。經典宏觀模型針對的是前者,我的模型則描述後一種社會。
時間約束對經濟運行的影響是深遠的。例如,舊模型只考慮預算約束而未考慮消費中的時間衝突,抽象丟了新經濟的零和性,誇大了新經濟中技術進步對GDP增長的作用。這種零和性體現在,如果我把時間用在A產品上,能用在B產品上的時間就少了。世界經濟舊常態中,新創造的需求對舊需求的衝擊沒有這麼直接:同時做車奴和吃貨,衝突在預算上,不大在時間上。
突然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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