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冶：曼谷爆炸嫌犯是“紅衫軍”？且慢

2015年8月17日，曼谷繁華街頭髮生慘烈爆炸，以鮮血淋漓的殘酷現實警醒良善的泰國民眾，由於貧富、宗教、種族、意識形態等問題引起的暴力恐怖，距離他們的日常生活並不遙遠。回想起爆炸前一日，泰國友人還在四面佛前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與筆者分享曼谷街頭在經歷了八年多的政治動盪後恢復安寧與繁榮的欣慰之情。現在看來，還是過於天真與樂觀了。

崇尚佛教，講求寬容平和，素來被譽為“微笑國度”的泰國究竟因何引來劫難？誰是幕後黑手？對此，各方迄今莫衷一是，有的認為是紅衫軍，有的認為是泰南分離主義，有的認為國際極端勢力。揭示事實真相需要時間和證據。在官方做出論斷或有組織聲稱對此事負責前，從政治目的與手段的契合性方面進行一些邏輯推論，或許對理解泰國局勢會有一些幫助。

2006年以來，泰國在“挺他信”與“反他信”的政治衝突中，相繼經歷了多起街頭流血衝突。在此過程中，泰國前總理他信·西納瓦的支持者“紅衫軍”始終戰鬥在第一線，無論是與“反他信”陣營中產階級“黃衫軍”大打出手，還是與阿披實政府軍警生死較量，紅衫軍都義無反顧，併為此付出了沉重代價。對泰國的中產階級而言，以中下層民眾為中堅力量組成的“紅衫軍”具有明顯的好鬥傾向，尤其是2010年阿披實政府下令軍警武力驅逐紅衫軍集會後，部分紅衫軍激進派成員縱火焚燒了曼谷市中心的商業大樓，更是將“紅衫軍”的破壞者形象銘刻在大多數曼谷人的歷史記憶裏。2014年泰國軍方發動政變推翻英拉政府後，紅衫軍在軍方壓制下保持了大體平靜，但在泰國北部和東北部地區卻是潛流暗湧，如果泰國新憲法的制定未能如期完成，就有可能形成新一輪的政治動盪。再加上“紅黃大戰”期間，紅衫軍有過使用爆炸物擾亂黃衫軍街頭集會的前科，因此，在曼谷街頭爆炸案發生後，就有觀點認為是紅衫軍在發泄對巴育政府的不滿，試圖以此為手段挑戰軍方權威。

儘管紅衫軍好鬥，但卻保持着被動式的暴力使用規則，從未主動發起流血衝突。

但問題是，作為他信派系的支持者，紅衫軍的政治目的在於推動他信派系在政治上東山再起，通過選舉重新取得國家權力，因此，**爭取民心始終是他信派系的首要目標。**姑且不論巴育政府是否會因為爆炸威脅放棄手中權力，即使軍方被迫“還政於民”舉行選舉，**那麼在紅衫軍發動恐怖襲擊、造成無辜平民犧牲的事實公諸於眾之時，試想還會有誰支持他信派系？**在過去八年裏，儘管紅衫軍好鬥，但卻保持着被動式的暴力使用規則，**從未主動發起流血衝突。**這也正是他信派系迄今在泰國選舉中依然得到信任和認可的重要原因。所以，儘管不排除紅衫軍的極少數激進分子在非理性情緒驅動下做出背離總體政治目標之行為，但筆者認為曼谷爆炸與紅衫軍相關的可能性並不大。

泰國南部的馬來穆斯林分離主義運動，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泰國曼谷王朝與英國肢解了馬來半島上的北大年土邦，將南部併入英屬馬來亞，將北部併入泰國。自此，泰國南部的分離主義運動起起伏伏，但卻從未平息。九一一事件後，泰南分離主義運動再次掀起了高潮。2003年以來，泰國南部三府不斷髮生槍擊、暗殺與爆炸襲擊事件，傷亡人數已高達4000多人。因此，在曼谷街頭爆炸發生後，很容易令人聯想到泰南分離主義運動。

**但問題是，姑且不論爆炸手段與爆炸物成分都與泰南常見有所不同，僅從炸彈襲擊的目標來看，就很難解釋理由。**誠然，泰南分離主義是進行了為數眾多的炸彈襲擊，但其目標明確，主要針對的是泰國政府派駐南部地區的官員、教師、軍警及其家屬，而且地域範圍相當明確，從未超出過泰南地區，其行為更像是一種防禦性的排異過程，即將不屬於馬來穆斯林的因素從南部地區排斥出去，從而達到變相自治或獨立目標。更重要的是，從英拉政府以來，泰國已經開始轉變以往的堅定立場，不僅開始考慮賦予泰南地區一定範圍內的自治權，而且改變了泰南問題屬於內政的固有看法，積極邀請馬來西亞共同參與溝通與協調。巴育政府上台後，並未改變英拉政府的立場，而是表現出更多的政治誠意。可以説，**泰南至少在自治問題上，從未像現在這樣接近目標。**所以，儘管不排除泰南分離主義運動中部分激進分子為爭取完全獨立目標而破壞自治和談的非理性行為，但目前來看泰南分離主義運動在曼谷發動炸彈襲擊的可能性不大。

印度尼西亞巴厘島爆炸案後，國際極端勢力在東南亞的活動開始浮出水面。基地組織重要成員漢巴利在泰國被捕後，招供的相關信息顯示，泰國很早就成為國際極端勢力的重要中轉站和假證件來源地。不過，儘管泰國作為美國軍事盟國，也在一定程度上參與了國際反恐行動，但卻未被國際極端勢力視為攻擊對象，而是因其姑息寬容的立場，被普遍視為休息和娛樂地點。不過，隨着泰國根據國際通行慣例，將部分維吾爾族非法偷渡者遣返中國後，曾經與國際極端勢力相安無事的局面不復存在了，泰國駐土耳其的總領事館被暴力打砸。**從曼谷爆炸案的地點選擇來看，有兩個特點：一是具有很強的宗教特徵。**四面佛是泰國民眾普遍信奉的神祇，其神龕所在更被認為具有安定國運的象徵意義。**二是具有中國特徵。**四面佛有求必應説法，在港澳台地區流傳甚廣，很多知名人士都曾到此許願還願，使得此處成為中國遊客的重要旅遊景點。因此，選擇四面佛神龕作為爆炸地點，既是對泰國宗教信仰的踐踏，更是對中國公民生命安全的無視。如果對比巴厘島爆炸案，其實不難看出國際極端勢力行事風格的相似性。

爆炸發生地四面佛香火旺盛，深受亞裔遊客追捧。

不過，無論此次炸彈襲擊的直接原因何在，紅衫軍、泰南分離主義、國際極端勢力這三大問題都是泰國現實的火藥桶，隨時都可能引發與此次慘劇相似，甚至更嚴重的不利後果。如果就此而言，曼谷爆炸案的發生，既是偶然，也是必然。要想從根本上避免類似慘劇的再度上演，需要有堅定的改革意識，完善的能力建設，以及互利共贏的雙多邊合作。儘管巴育政府上台後，明確表示將推動國家改革，切實解決長期發展積累的貧富差距、地區差距、城鄉差距問題，併為此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舉措，但成效差強人意。對大多數泰國民眾，尤其是中上層社會精英而言，保持既得利益顯然要比投身改革更有吸引力。只可惜，世事無常，曾經的東亞小虎早已風光不再，曾經麻木的中下層民眾開始爭取發展權利，曾經的世界警察無力再為盟國小弟提供安全保護傘，曾經相安無事的國際極端勢力也露出了猙獰獠牙，如果泰國民眾尤其是社會精英對此熟視無睹，未能在爆炸聲中警醒，還是沉浸在曾經的繁華迷夢之中，那麼，曼谷爆炸案很可能將是更大悲劇的不詳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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