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川：抗戰中的“紅色哥薩克”

在人類的戰爭史上，騎兵部隊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發揮過重要乃至決定性的作用。近代以來，隨着機槍等連射、速射武器的發展和普及，騎兵逐漸式微，慢慢退出了歷史的舞台。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歐洲戰場已經較難見到騎兵的身影，一則交戰各國的機械化和火力水平使得騎兵難有用武之地，二則作戰區域的城市化程度較高，而騎兵不適合巷戰爭奪。不過在中國戰場，騎兵仍然是一支重要的力量，日軍方面就有不少騎兵旅團的編制，相當數量的日軍騎兵部隊坐在高頭大馬上，在中國大地耀武揚威，這在不少歷史照片和影像中都有反映。中國軍隊也有騎兵部隊，其較高的機動性有助於在廣袤的大地迅速移動出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力量注意到了騎兵作戰的優勢，亦曾建立過自己的騎兵部隊，新四軍屬下的騎兵團就是一例。

1944年9月，張愛萍任新四軍第4師師長兼淮北軍區司令員，圖為張愛萍在當年拍攝的騎兵渡河場景

1941年，新四軍第六支隊改編為第四師，其活動的主要範圍在淮河以北津浦線一帶，當地的環境以平原為主，水道的分佈遠小於江南地區，非常適合騎兵作戰。師長彭雪楓、政委鄧子恢因此決定組建騎兵團，充分發揮其機動性，同時對付日軍在當地的騎兵。雖然在上世紀四十年代，騎兵與裝甲兵、炮兵等相比，技術含量並不高，但是，對於主要在敵後作戰的新四軍來説，組建騎兵部隊所需的條件要求不少，也是個技術活。

首先是馬匹的來源與保養，相較於日軍專門從歐洲進口馬種，專門設立馬匹培育機構來説，新四軍騎兵部隊的馬匹主要來自於繳獲和向民間採買。馬匹的餵養也是一個問題，需要水草豐美之處，還要注意各種營養的搭配，使得戰馬能夠適應高強度的作戰和機動。其次是武器，近代騎兵除了量身定做的馬槍之外，仍然大量使用馬刀，作為衝鋒殺傷的主要手段。馬刀的設計、生產、配備使用，皆有較為嚴格的流程，並非隨便拿着形制不一的普通大刀，即可進行作戰。最後也最重要的是訓練、戰術與指揮，訓練一名騎兵顯然要比訓練一名步兵花費更長的時間和金錢，而騎兵只有經過了戰術訓練及合理指揮，才能在戰場上形成集團優勢，而非單槍匹馬各自為戰。

因此，彭雪楓找來了曾有騎兵經驗的周純麟，讓他着手組建騎兵團，打造一支“紅色哥薩克”。騎兵團建立之初，情況並不容樂觀，馬匹五花八門，有些根本不具備作戰的條件，馬鞍、馬鐙等用具奇缺，有些戰士因陋就簡，甚至出現將自己綁在馬上作戰的。馬刀使用亦是如此，有各類繳獲的指揮刀和馬刀，還有一般步兵使用的大刀。戰士們更是勇猛有餘，戰術不足，一陣衝鋒之後，儘管能把敵人打亂，自己的隊形也亂了，更有戰士殺敵心切過於興奮，馬具又不合適，在戰鬥中自己掉下馬來。

1941年任騎兵團長的周純麟（右）與騎兵團政委姚運良（左）

根據這樣的情況，第四師撥出大量資金，專門用於騎兵團的裝備購置和建設。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馬刀的設計打造，彭雪楓師長參與親自設計了一款制式馬刀，此刀較日軍使用的馬刀長5釐米，以能一下劈開兩枚銅板不傷刃為合格，刀把有護手環，此刀也被命名為“雪楓刀”，批量生產。據新四軍戰士回憶，有些刀上就刻有“雪楓刀”三字，還有戰士編了快板稱讚：“雪楓刀，明晃晃，千錘百煉是好鋼，一馬撲到兩陣前，勢如破竹誰敢擋……”

雪楓刀

有了稱手的兵器，騎兵團還專門設立工廠，製造馬具、馬褲等等。戰士們自力更生，去洪澤湖沿岸尋找適合馬匹的草料，進行加工，餵養馬匹，使用和發明了諸多土法，在有限的戰爭資源和後勤條件下，克服各種困難，建立了一系列馬匹保養、訓練制度，既完善了裝備，又不增加後勤保障的負擔。同時，馬術的訓練和馬上作戰的訓練使得騎兵團真正成為了一支隊列齊整、技術動作專業、戰術指揮得當的現代騎兵部隊。

新四軍騎兵訓練

新四軍第四師騎兵團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創建以後，即投入到對日偽軍的各次大大小小的戰鬥中去。1942年冬，日軍組織兵力，糾集偽軍僕從，對淮北蘇皖邊區進行掃蕩，妄圖殲滅第四師主力，這也是日軍在當地規模最大的一次掃蕩。四師隨即作出反掃蕩作戰（即三十三天反掃蕩作戰）的佈置，決定不與強大的敵軍進行正面的陣地戰，而是用運動戰進行牽制，破壞敵交通線，拿下薄弱據點，吃掉小股部隊，不斷運動，不斷主動出擊，消耗敵人有生力量。騎兵團以其強大的機動力，擔任了與敵周旋，協助主力部隊跳出包圍圈，並迅速穿插敵後進行反擊的重任。

騎兵團也依照機動、靈活、分散的反掃蕩方針，將各個大隊散開，或直插交通線，或運動到敵後牽制，其中騎兵團第三大隊在泗縣簸箕窯村，遭遇一股日軍和“黑狗隊”（日軍着黃色軍服，當地偽軍着黑衣，故而區別明顯）。三大隊奮勇出擊，於村間野地殲敵，擊斃日軍憲兵小隊長一名。在每年保衞夏秋收割的戰鬥中，騎兵團利用機動性，打擊出據點搶糧之日偽軍，有效地保障了老百姓的糧食供應和軍糧供應。在沙山集戰鬥中，騎兵團一部接到跑反羣眾的報告，有數百偽軍搶糧掃蕩，隨即快速反應投入戰場，打擊搶糧敵人。據戰士回憶，騎兵部隊如天兵突降般出現，秋風掃落葉地衝入敵陣，戰鬥在幾分鐘內即告結束，敵軍半數繳槍投降。

新四軍第四師騎兵團，可以説是抗戰中從無到有，在戰爭中學習戰爭，逐步強大自己，消滅敵人的典型。在抗戰進入相持階段之後，中共領導的抗日武裝，開闢了廣大的敵後戰場，同時也肩負了巨大的作戰任務和壓力，這一時期戰爭的主要形式是掃蕩與反掃蕩。正因為已經見識了日軍強大的戰鬥力，故而除了在戰略上堅持持久戰，在戰術上也必須能與侵略者抗衡，建立起自己的戰爭體系。

如今，有不少人認為八路軍新四軍等之所以能虎口奪食，在敵後建立和開拓出大片抗日根據地，只是因為小米加步槍的戰鬥精神和良好的羣眾工作，實際上忽視了其不斷提高軍事技術及戰鬥戰術的努力。當發現日軍騎兵部隊強大的機動性、衝擊力之後，我軍即決定也要組建騎兵部隊，在武器方面目的明確，極具針對性，設計了“雪楓刀”，就是要在保證強度的基礎上，比日軍馬刀更長。（此即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在抗戰初期刺刀白刃戰中，中國軍隊的步槍上刺刀後較日軍為短，吃了大虧。）

同樣，近現代戰爭是包括兵源、武器、訓練、指揮及後勤在內的一整個體系，絕非簡單地靠幾種武器或裝備就可提高戰鬥力。騎兵團的建設説明當日新四軍對此認識非常清楚，即便是技術要求不那麼高的騎兵部隊，也需要馬匹培育、餵養，馬具設計製造，馬刀、馬槍配備，馬術和馬上作戰技術以及有針對性的戰術指揮相結合，方能發揮戰鬥力。在敵後困難的技術後勤條件下，雖説表面上只是建設了一個騎兵團，實際上是摸透了現代騎兵作戰的整個系統，而這恰恰才是面對現代戰爭應有的認識和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