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政:樸總統首登天安門,從閔妃説起?
大韓民國總統朴槿惠今日上午到京,3日她將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中國人民紀念抗日戰爭及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大閲兵。
消息剛剛透露出來,歷史就被驚醒了。她參加紀念活動將意味着什麼?她登城樓閲兵又意味着什麼?畢竟她將成為首位登上天安門城樓的大韓民國總統,這其中包含的歷史意義太多也太深,一時不知該從何説起。
韓國《中央日報》很光明,29日刊發文章,從五百多年前明永樂年間建造天安門説起,認為古代“受命於天,安邦治國”的寓意,與今天習近平主席“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執政理念一脈相承;希望樸總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時,能好好作一番思考,“該給後人留下一個怎樣的韓國”。
而日本《產經新聞》則很黑暗,31日登出文章,批評韓國總統朴槿惠出席中國抗戰閲兵式,將她比喻為被日本人暗殺的朝鮮王朝末代皇后“閔妃”,來華參加閲兵是“事大主義”。
人還沒到,曲折蜿蜒的東亞歷史之河已開始奔騰,似乎就要湧入北京城,穿過金水橋了!
如果朴槿惠是閔妃,那麼今天的中國是什麼?今天的日本是什麼?今天的韓國又是什麼?日本右翼真準備把歷史重説一遍嗎?

今日(9月2日)上午,韓國總統朴槿惠乘坐的專機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閔妃並不是問題
日本右翼惡言一出,立即引起韓國朝野一片譴責之聲。執政黨新國家黨發言人31日表示,日本右翼的言論就是令人羞恥的“自畫像”。最大在野黨新政治民主聯合發言人發表聲明稱,日本根本沒有資格説韓國“事大主義”,日本對美國的諂媚才是“事大主義”的真實寫照。
看來也是無奈,爭吵的各方還是一起回到一百年前的那個時代。願意不願意,東亞的問題永遠無法擺脱歷史的糾纏,朴槿惠在登上紅色城樓的那一刻,同時也就踏入了歷史之河。
不妨就從明成皇后“閔妃”和“事大黨”説起。
閔妃是朝鮮李氏王朝第26代君王高宗李熙的王后,之所以稱為“閔妃”是因為她本人姓閔,而朝鮮王朝是天朝的藩屬國,其君主的正妻只能稱“妃”。而之所以又被稱為明成皇后,是因為高宗李熙於1897年正式稱帝,改國號為“大韓帝國”,冊封王后閔氏為皇后,後定諡號為“明成皇后”。
稱呼本身就深具含義。“閔妃”是宗主國清朝冊封的稱號,代表着她在中華秩序中的身份,而“明成皇后”這一稱號則是朝鮮脱離清朝獨立的結果,是日本影響的結果。
根據史書記載,閔妃“喜閲書,歷代治亂得失,若視諸掌。國家典故及列聖朝嘉言、善行或史乘與寶鑑所未載者,後能言之”,“尤好左氏傳”,曾徹夜閲讀。死後隨葬品中即包括《周易》、《資治通鑑綱目》、《左傳》等平日愛讀之書。
她參與朝政,是從與她的公公、當時的攝政王興宣大院君的鬥爭開始的。大院君實行嚴厲的鎖國政策,令朝鮮陷入了內憂外患的困境。閔妃抓住機會,鼓動夫君高宗親政,並最終逼走攝政王,將大政握在了自己和閔姓外戚集團手中,在之後的二十多年中成為朝鮮的實際統治者。

明成皇后
若全面地評價閔妃,首先一點是她的開放政策,而不是其親華反日立場。史學界通常將1875年的“雲揚號事件”和次年與日本締結的《江華條約》視為朝鮮近代史的開端,其意義相當於中國1840年的鴉片戰爭和日本1853年的“黑艦事件”,都是在外國炮艦武力威逼之下被迫開國。而包括了多項割讓主權條款的《江華條約》,正是閔妃集團頂着民間巨大壓力與日本簽署的。
歷史地看,開放國門,結束鎖國政策,是必然趨勢,也是朝鮮現代化進程的開端。但是,因此而導致了日本的全面進入,最終被日本吞併,淪為殖民地,卻是最壞的結果。
1882年的“壬午兵變”類似於中國的“義和團運動”,正好給了日本武力征韓的藉口,閔妃集團為重新奪回王位並阻止日本的入侵,向當時仍保持着藩屬關係的宗主國清朝請求出兵支援,也是理所當然。
隨後的歷史走向,當時誰也無法預測。雖然閔妃集團在清軍扶持之下重掌政權,但政治局面已發生分化,一派以閔妃集團為主,採取親華政策的,被稱為“事大黨”;另一派以年輕士族為主,堅持親日態度,被稱為“開化黨”。這就是今天日本右翼將朴槿惠冠以“事大主義”的含義所指。
對應到中國,前者就相當於堅持“中體西用”的洋務派,後者則是走激進路線的革命黨。不同的是,中國的革命黨最終完成了獨立建國,並堅持共同抗日直到取得最後勝利;而朝鮮的開化黨,從一開始就成為日本在朝鮮與清朝展開爭奪的戰略工具,用今天的話就是“帶路黨”。1884年“甲申政變”之後,日本強迫朝鮮簽訂了《漢城條約》,高宗與閔妃淪為日人傀儡。1895年1月7日,高宗在日人壓力下誓告宗廟,宣佈《洪範十四條》,其中第一條即宣告“割斷依附清國慮念,確建獨立自主基礎”,朝鮮與中華帝國上千年的宗藩關係就此終結。
閔妃最後一次救國努力,是在“三國還遼”事件之後開始嘗試“引俄拒日”政策,但也引來了殺身之禍。1895年10月的一天,日本士兵和浪人衝入乾清宮亂刀砍死了閔妃,並點火焚屍。隨後一舉清除了宮中的親俄派勢力,組成了以金弘集為首的親日政府,並軟禁了高宗,史稱“乙未事變”。
閔妃死後兩年,高宗在俄國人支持下還宮,改國號為“大韓帝國”。1904年日俄戰爭爆發,大韓帝國被迫與日本簽訂《日韓議定書》,協助日本作戰,高宗第二次淪為了日本的傀儡。1910年8月22日,日本強迫韓國簽訂《日韓合併條約》,大韓帝國滅亡,完全成為日本的殖民地。
回顧地看,作為歷史人物,儘管閔妃腐敗、暴虐,殘酷鎮壓人民,但有一點卻是做對了——或依靠大清,或聯合沙俄,藉助各種可能的力量抗拒日本。日後的歷史證明了,僅憑這一點,她就是對的。因為淪為日本殖民地的那幾十年,毫無疑問是朝鮮歷史上最黑暗悲慘的時期。
所以,閔妃和“事大主義”都不是問題,日本右翼拿挑出這段歷史説事,恰好説明他們才是真正的敵人。
金日成也不是問題
閔妃的問題解決了,但似乎還有第二個障礙,因為城樓上有金日成當年的足跡。
早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國父”金日成就先後在新中國五年大慶和十年大慶典禮時兩次應邀登上天安門城樓。存在這個先例的前提下,朴槿惠今天作為現任韓國總統登上天安門,這其中的歷史意義又是什麼呢?
的確,在朝鮮半島的南北敵對格局中,中國與朝鮮的關係、毛澤東與金日成的關係、中國軍隊與入朝志願軍的關係,都導致韓國現任總統在北京登樓閲兵的顧慮。然而,換到更大的格局中看就不一樣了:本次大閲兵以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為主題,而在反對日本法西斯這一立場上,朝鮮半島南北雙方又是完全一致的,與所有遭受過日本法西斯侵略的亞洲國家,也都是一致的。

1954年10月1日,建國5週年閲兵,毛澤東、金日成在天安門城樓
大韓民國首任總統李承晚,從朝鮮亡國開始即投身韓國獨立運動,1919年在中國上海的大韓民國臨時政府中被選為國務總理,致力於藉助美國的干涉來擺脱日本的殖民統治,1945年乘坐麥克阿瑟專機回到漢城。而金日成則於20年代在中國東北接受了革命武裝抗日的思想,並參加了東北抗日聯軍的抗戰活動,1945年乘坐蘇聯軍艦回到朝鮮北部。
從日本的角度看,他們似乎也和閔妃一樣,都是“以小事大”的事大主義者,但對於小國來説,非如此何以對付狂妄兇殘的日本帝國?
所以,在反日抗日、擺脱殖民統治這一大格局中,南北雙方並無分歧,而且是同盟,就像二戰期間美英和蘇聯的同盟關係一樣。但是二戰結束後,美蘇兩方各自的戰場範圍劃分演變成了社會制度劃分,也成了小國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用斯大林的話説:“這次戰爭和以往戰爭不同,誰解放領土,誰就把自己的社會制度推行到他們軍隊所到之處。絕不可能不是這樣。”
根據近年才披露的前蘇聯文件,在1946年5月朝鮮問題蘇美聯合委員會的會議上,美國代表團建議以依附於美國駐南朝鮮司令部的“民主議院”為協商同盟的基礎,加入北朝鮮民主政黨的代表。而根據美國的草案,南朝鮮左翼政黨將不被吸納參加協商。並且,整個朝鮮的經濟應該服從南朝鮮民事機構,事實上就是屬於美軍司令部。美國代表團團長阿諾德將軍在一次全體會議上宣稱:“因為我們的民主原則不同,所以我們不能在聯合委員會達成協議,而且我擔心,今後,由於蘇聯的一黨制和美國的多黨制引起的政黨制度概念的差別,將會導致產生進一步的原則分歧。”
對此,反倒是蘇聯代表團回應説,我們的不同政治制度,不應成為執行關於朝鮮問題的莫斯科決議的障礙。
此後的歷史世人皆知,一條“三八線”從初始的戰區範圍分界線變成了社會制度乃至國體政體的邊界線,南北雙方也從同盟變成了敵國。
1948年1月,美國為造成既成事實,搶先一步宣佈進行大選,並在8月成立了大韓民國;北方隨後也組織了全朝鮮的選舉,建立了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1950年1月南朝鮮政府舉行的國務委員會會議,李承晚發言説:“現在的國際形勢完全取決於美蘇關係。目前,政治形勢對我們極其不利。美國一開始就表現出,它不願意為南朝鮮的利益打仗,幸虧南朝鮮與日本接近,因此,美國在解決日本問題以前不會放棄南朝鮮。設想我們靠一次打擊解決朝鮮統一問題,但如果日本問題解決得對我們不利,那麼,朝鮮形勢還會惡化,因此,日本問題要引起我們特別注意。今後,我們必須同日本政府和美國一起廣泛展開反共運動……”
從這個時候開始,朝鮮民族上百年來反日抗日的大旗,就只在金日成手裏緊握了。
樸總統應該看到這一點。
中國的立場才是面向未來的寬闊舞台
其實,只要理解了中國舉行這場紀念活動的真實意義,任何人都不應再有參加與否的顧慮,包括現任日本首相安倍。
近日,國防部新聞發言人在記者會上表示:“這次閲兵是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紀念活動的一部分,其目的是為了銘記歷史,緬懷先烈,珍愛和平,開創未來。閲兵不針對任何特定國家,不是針對今天的日本,更不是針對日本人民,同時它和當前的中日關係沒有直接聯繫。”
中國政府邀請朴槿惠來華參加閲兵,也是這種精神和胸懷的一個體現。正如觀察者網8月20日一篇文章中提到的,朴槿惠的父親朴正熙當年正是朝鮮籍侵華日軍的一員。他當年以日本名“高木正雄”參軍,1940年成為偽滿州軍官學校的第二期學生,獲授予“皇軍”少尉軍銜,被編入“關東軍“建制。1945年1月,朴正熙曾隨部隊進攻抗日武裝力量,在戰鬥中得到日軍上司“果斷處理對抗大日本帝國的破壞分子”的評價而晉升中尉。
與金日成乘坐蘇聯軍艦回國、李承晚乘坐美軍飛機回國不同,朴正熙是被“中華民國”軍事法庭遣返回國的。在2005年盧武鉉總統時期韓國親日曆史調查委員會公佈的一份“韓奸”名單,前總統朴正熙也赫然在列。
但察其言觀其行,朴槿惠本人的立場還是得到肯定的。在2013年紀念1919年“三一運動”的講話中,朴槿惠説,“一方為施暴者、另一方為受害者”這一歷史事實“即使1000年以後也不會變”。她強調,放下歷史包袱、面向未來的前提,是日方徹底改變態度。
這一點與中國政府的立場完全一致。
朴槿惠也夠聰明,似乎就是為了表明她並不為那麼多的歷史意義而來,也不想揹負那麼重的歷史包袱,於是非常誇張地率領了一個包括128家企業代表在內由156人組成“史上最大”經濟使節團來到北京。
當然,這也算是對中國立場的一個有力配合。今天的世界,正是中國在通過“新型大國關係”、“利益共同體”、“命運共同體”等新理念和“一帶一路”新倡議,來推動世界的各國平等互利、共同繁榮,塑造更合理的世界新格局,而韓國等國,正是積極的響應者。
在中國推動的新型大國關係格局中,韓國已不必深陷於歷史上“事大主義”的無奈,儘可以享受各國平等互利的好處。反觀那些停留在舊世界思維當中的右翼勢力,動輒拿百年前的人物和歷史説事,恰恰反映出他們與世界霸權大國之間反倒越來越像是21世紀的宗藩臣屬關係,不得不亦步亦趨地看“天庭”的眼色行事。
認識到上述這些方方面面,當樸總統站上天安門城樓,儘可以輕鬆面對眼前的一切。該説就説,該笑就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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