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難民潮,難掩的“歐洲裂痕”-有言如玉
9月3日,敍利亞男童Aylan Kurdi躺在土耳其海灘上的照片震撼了全世界,關注此次難民事件的目光也越來越多。
透過這次難民事件,歐盟再次成為輿論的焦點。有言論認為難民的人數並非歐洲面臨問題的根本,最重要的恰是歐盟政治體制下所謂的“責任分擔”機制。中東歐國家與西歐國家間多方面的差異,更增加了歐盟達成共識的難度。

塗鴉藝術家Banksy作品
早在2003年時,歐洲發生過一次很著名的公共事件。當時,西班牙揹着歐盟邀集了幾個支持伊拉克戰爭的歐洲國家向美國示好;2月15日,倫敦、羅馬、馬德里、巴塞羅那、柏林、巴黎羣眾示威反對這次攻擊行為。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稱其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象徵着一個歐洲公共領域的誕生”。隨後,由他一手策劃、協調,聯合歐美各界知識分子共同探討歐洲發展,比如歐洲選擇的道路,如何解釋歐盟的合法性,對歐盟的期許,歐盟的制度保障,歐盟成員之間的隔閡等。
這些文章已集結成書《舊歐洲、新歐洲、核心歐洲》。從12年前這場影響巨大的公共活動中能為當下找到很多應驗之處,他們曾探討的議題,在這次難民事件中再次顯現無疑。

《舊歐洲 新歐洲 核心歐洲》,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年版。
哈貝馬斯1與雅克·德里達2撰寫的《2月15日,歐洲人民的團結日》,宣示以歐洲的世俗主義、啓蒙思想和民主傳統為基礎,推動建立一個為大家接受的歐洲認同,為歐盟的存在尋找合法性。
以福利國家弭平階級的衝突,以及在歐盟的框架內自我約束國家的主權,則是新近樹立的典範。誠如艾瑞克·霍布斯鮑姆所説,20世紀的60年代至80年代中期,在鐵幕的這一邊,歐洲經歷了它的“黃金時代”,從此形成了共同的政治特質,因此,不管是德國人還是法國人,別人總是將我們看作是歐洲人——不僅在香港如此,甚至在特拉維夫亦然。這難道不是事實嘛?同時,在歐洲的社會,世俗主義發展得相當成熟,政治與宗教涇渭分明,對於任何越界的行為,人民都不免質疑。歐洲人對於國家的組織與管理能力充分信任,但對市場的功能卻表示懷疑。他們具有敏鋭的“辯證啓蒙”意識,對於科技的進步,不會天真地抱持樂觀的期望。他們選擇接受福利國家所帶來的社會安全保證,也接受以團結為基礎的規範。對於暴力的使用,他們所能容忍的門坎非常低。對於國際秩序,他們追求的是多邊的合法管制,與此密不可分的是,他們希望改革聯合國,並在此架構下推行一個有效的全球性政策。
意大利專欄作家巴巴拉·斯皮內利3則以“歐洲的終結”為題,對哈貝馬斯的説法提出質疑,所謂的歐洲認同感只是表象,真正的歐洲聯合遠不止於此,比如説制度建設,只有一個良好的機制,才能保證歐盟運作的合理性,而這恰恰是欠缺的。
正如託瑪索·派多亞-夏歐帕在意大利《晚郵報》上所寫的,吉斯卡爾與執委會“沒有為大會成員留下空間,個別表達看法,而是利用了他們對歐洲一體化嚮往的迫切心理,於是乎一廂情願地去討好歐洲理事會,即各國政府”。事實上,他們是對歐洲歷史上最有害的一面一廂情願,而他們居然毫無警覺,實在難以想象。他們拿美國曆史作模擬,但心裏卻明白,他們正在重蹈歐洲歷史的老路:既不是一段再生的歷史,也不是一段新發現認同的歷史,而是一段十足歐洲式的國家解體歷史。知識分子響應哈貝馬斯的呼籲,其所堅持的,無非就是歐洲經驗的創新與多元,對於這個洲還有一部分能夠跟華盛頓唱反調,應該要善加珍惜才對。
但是,我們從歐洲的過去所學到的是,文化與哈貝馬斯所謂的“感情的力量”,並不足以保證歐盟有能力給它自己一套法律及一個政治架構。真正重要的是制度、是決策程序,而且唯有後者運行正常,才能講到認同的基礎,或艾柯所説的共同感情。
蘇東劇變使歐洲統一成為可能,而東西歐的差異也是矛盾的焦點之一,討論歐洲統一問題自然不能少了“東方”的聲音。在《歐洲侏儒有多大》一文中,匈牙利作家彼得·艾斯特哈茲4用親身經歷的身份變化來質問中東歐人究竟是誰?他從匈牙利人變為捷克人、俄羅斯公民、烏克蘭公民,乃至世界公民。因為政治需要而變更混合的中東歐國家,似乎與理想化的歐洲聯合格格不入。對“舊”歐洲(西歐)人來説,歐洲是未來,但對這些“新”歐洲人來説,歐洲可能讓他們想起過去。
哈貝馬斯的自發性反應,我完全可以理解;一開始的時候,他的“開始”還滿合乎邏輯的。把新的歐盟成員國看成一種裂解的因子,那可是再合理嚴謹的觀察(或感覺)。想要跟新來的人齊心合力,不但眼前難,以後也不容易。我們這些新來的,雖然都會説,自己始終也都是歐洲人,但不管怎麼説,前進的步調總是不一樣的。對我們來説重要的事情,對別人來説卻可能不重要;我們所在乎的事情根本不同,我們所使用的話語也不同。舉例來説,説到自由,你們可能會認為,乃是權利與義務的對等,我們卻不甚了了,只知道自由就是活下去的機會,是懂得躲開威權的竅門,是得過且過。在獨裁統治的時代,我們都明白國家乃是一個敵人,任何時候只要有機會,能騙就騙。但我們卻又指望它解決我們所有的問題。我們剛剛才把屬於我們的主權拿回來,但還沒弄清楚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又要給它加上限制了。
……
沒錯,東歐與中歐是個裂解的因子,但我們如果所看到的只是這樣的一個因子,那還有什麼好談的呢?對於下面這個問題,儘管我沒有興趣表示意見,但還是要提出來:歐盟究竟為什麼進行此番擴張?是出於利他,還只是出於禮貌?
……
到目前為止,歐洲在精神上已經被獨裁統一。但是,1989年以來又做了些什麼?發展一種能夠製造歐洲形象的有生命思想,其培養的根本何在?答案是,不存在。此外,我們還真的擔心,擔心我們所看到的遠景。如果我是一個比較傾向於末日啓示的人,大概會將歐洲精神描述為一具死屍,而我們將經歷的文化則是死後繼續生長的指甲。但被自己所看到的幻象嚇到,也就不免躊躇不前(如果我居然還悶着頭向前,則臨終時也一定仍是如此)。
現在,“新”“舊”歐洲在移民問題上再生嫌隙,大量湧入的移民還可能對本就飄搖的歐洲體製造成更大的衝擊。裂解的因子似乎越來越多,歐洲精神如果真的存在,如果並非一具死屍,它還能繼續生長嗎?
1.哈貝馬斯:德國著名哲學家、社會學家。
2.雅克·德里達:曾任教於法國高等師範學院與索邦大學,並擔任巴黎高等社會科學院院長,2004年去世。
3.巴巴拉·斯皮內利:意大利《郵報》專欄作家。
4.彼得·艾斯特哈茲:當代匈牙利最著名的作家之一,被稱為“匈牙利的喬伊斯”,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並獲多項歐洲大獎,如德國書業和平獎等,包攬了匈牙利所有文學獎項,包括匈牙利最高榮譽——科舒特獎章。
快來關注“有言如玉”的微信賬號:【yubook2014】,掃一掃二維碼,更多精彩等着您。

【“有言如玉”徵稿】
書到眾人推,您在讀書過程中翻到任何犀利的、有趣的、精彩的短小篇幅,都歡迎拍下投稿“有言如玉”欄目。無論理論的、歷史的、文學的、娛樂的、甚至漫畫,無論門檻,只要言之有物,來者不拒。(郵箱:[email protected]),被採納者我們將奉上微薄稿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