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善波:沒有李光耀,新加坡有理由自信嗎?
【新加坡今日(9月11日)將迎來大選。本次大選的最大看點,無疑是李光耀逝世後,新加坡政局會存在怎樣的變數。李光耀曾説:“50年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新加坡。”今天或許就是“後李光耀時代”的第一場考試。****】
新加坡剛慶祝建國五十週年,熱鬧了一會,執政的人民行動黨宣佈進行大選,**看是趁着國父李光耀先生離世不久,讓人民經過了這些變化之後,有機會表達他們的政治態度。**沒有人會認為這次大選會改變人民行動黨的執政地位。但結果也會引起各種解讀,多多少少拉到“沒有李光耀的新加坡,會是一個怎樣的新加坡”的這個老問題。新加坡現要真真正正地面對這難題,這隱藏了很久的擔憂。
新加坡這小國的存在與成功是個異數。李光耀作為一個東南亞華僑,能在這種族關係複雜又敏感的地區,帶領一個以華人為主的多民族城市,獨立成國,並發展成一世界級的大都會,殊不簡單**。他面對的難題遠遠不止於強人政治在失去強人之後會怎樣。強人在的時候,李先生也明白這道理。聽説他在不同的場合都説過這樣的説話(大意):五十年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新加坡。**(我聽到的香港版本,尚有前面的一句,是“至少五十年後你們還有香港……”。)李先生的憂患意識,是貫穿他治理新加坡的理念。

憂患意識貫穿李光耀執政始末
西方,包括很多民主派人士,批評李光耀的統治是威權主義,是獨裁,家長意志,不容異己。但瞭解李先生、明白新加坡的人都知道,這些雖然都是事實,但也是必要的手段,不是某個人的喜好或風格。有這些措施,才可能有新加坡的存在和他今天的成就。**這些措施背後的原因,是貫穿李先生整個政治生命的“危機意識”。在他領導下和培養出來今天的管治層、精英羣,這意識也不因近年的成功而減弱。**去年我到新加坡考察訪問,從他們一些元老及資深領導層談話中深深感到這情懷意識的存在。當被問到人民行動黨的政權能維持多久時,一有資格發言的老人家説:“十年”!新加坡生於、存在於一個非常脆弱的環境。這現實是任何新加坡的領導不能忽視的。(這也令我們感到新加坡和迴歸後的香港的一個重要分別。)
新加坡立國前後時社會存在三大問題。一是左右之爭,體現在反英殖,反建制,爭社會公平。(或是要搞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另一是種族矛盾。在一個華人佔八成,印度裔和馬來裔只佔小數的羣體中,如何令他們在一個國家內,以一人一票定出掌權人的政治制度下,互相接受,融洽共濟,特別是在現實中,這幾個羣組的經濟及社會地位,都有很大的差別,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加上週邊的國家都與這些小數族羣有深厚的關係,其內部當時也不穩定,新加坡要在幾個大國的夾縫中求存。面對這三大難題,李先生並無選擇,只能用那些被認為是威權、獨裁、不容異已的措施和手段,來維持社會內部的和諧及穩定。簡單來説,手段就是發揮其在英式議會制下執政黨的權力,全面管控三權,以立法司法手段,限制不利社會穩定、執政黨的執政地位的言論,大力打壓及消滅有組織的反對力量,及有一定影響力的異見人士,滅絕這些因素於初苗。
英國人離開新加坡時,留給了新加坡他們的一套議會制度。(他們要離開香港時,也曾推銷這一套,但並沒有完全成功。這是另一個故事。)這種以全開放式普選作為政權的合法性基礎的制度,本質上必然是對抗性的,在社會上會強化和突顯內部的分岐和差異。李先生及他創造的人民行動黨,雖然也是通過這程序取得執政權,但這過程是慘烈的、破壞性極大的。如果新加坡繼續像獨立前後的政治鬥爭情況延續下去,新加坡不單不會有今天的成就,今天的地圖上很可能很早就沒有這國家了。新加坡無選擇地引入了西方的自由民主體制,但面對現實,也無法讓這體制按其設計的基本原則運行。新加坡體制是西方的,他們做的是東方的。我説他們是一個“穿著西服的東方人,看起來很帥,但自我感覺是周身不舒服”。李先生成功的地方,是讓這人在非常困難的環境中,發揮自如。
如果人民行動黨在兩三次選舉後失去執政權,新加坡能否像很多西方國家及民主人士要求的那樣,轉型為一個輪替執政的多黨制?我的觀察結論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被迫轉型,那必然是一個慘烈的過程。就算新加坡能平安過渡到一個穿西服的“西方人”,他也很難維持,不要説能有今日的表現了。以一個簡單的情況來説明我的論點,新加坡百分九十的幼稚園,是由親政府的工會營運的。新加坡社會的上上下下,都離不開人民行動黨。(這與中國的情況很相似,雖然形式可能並不一樣。)這樣的體制,不可能與政黨輪替的制度相容。新加坡的近憂,是他們的政治體制能否維持。新生代在沒有經歷過上一代人的經驗,在四十多年來的穩定和繁榮安定的生活環境下,難理解和接受上一代人的擔憂。新加坡的領導人能否維持現時的局面,看來前景越來越困難。
新加坡體制的延續需要理論的支持和指引,和一個完整的論述。(這也是中國要面對的問題。)李先生曾嘗試理論化他的做法。他對西方的體制有很深刻的體會與批評,例如他質疑西方言論自由的其中一個作用,提出公開自由活躍的大眾討論,並不一定能達到較正確或較佳的結論和決定。但他除了提出我們東方文化有我們自己的價值觀和取向,不能全盤引用西方的一套外,並不能對他承受的制度和他的應對措施手法,作出一較完整的論述。這不能怪他,只能怪搞理論研究的人。這任務落在這一代新加坡人頭上。
李先生是反共的,他了解共產黨,他將共產黨清除出新加坡,這是為什麼很多西方人還支持他的理由。中國對此也不介懷。鄧小平就很想學新加坡,但其後很多努力都無功而還。近年基本上是放棄了,理由多説是因為新加坡與中國的大小差別太大,新加坡能做到的,中國難做到。這多是個藉口。諷刺的是李先生卻參考了很多共產黨的做法。新加坡的人民行動黨是個精英黨,紀律嚴,黨員多不公開,入黨要求高,執政多年,仍能維持高水平的人才和廉潔,這並不簡單。很多人以為新加坡部長官員人薪金高(高過香港),是高薪養廉,這是錯讀,高薪是要從社會上吸引最佳的人才,廉還是靠嚴厲的紀律及一致的執法。一個較佳生活條件只是個基礎,但不足以禁貪養廉。如果人多國家大,就難消除貪腐,貪腐豈不變成了中國的宿命?習近平總書記不認命,嚴厲紀律、一致執法,這個中國無理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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