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晨:“9·11”十四年後的阿富汗
幾天前,我在喀布爾街頭,穿着阿富汗潘傑希爾地區的民族服裝——一身淺褐色阿富汗長袍,褐色花格圍巾,深褐色圓帽——與阿富汗的大地同樣的顏色。“馬蘇德將軍帽!”熱情友好的阿富汗人見到我這身裝扮,都會這樣叫。

身穿“馬蘇德裝”的作者
馬蘇德是阿富汗著名政治和軍事人物,他的標準裝扮就是我這一身。2001年9月9日,他被偽裝成記者的塔利班刺客暗殺。兩天後,兩架客機撞向美國紐約世貿大樓,是為9·11恐怖襲擊。此後,美國迅速推翻了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十年後擊斃了本·拉登,但那次爆炸的餘波今天依然迴盪在整個世界。
我走在喀布爾最主要的一條商業街上。她有一個很美的名字:花街。不難想象,這條街過去是賣花的。阿富汗人生性其實是浪漫多姿的,只是無盡的戰爭,讓反抗與堅韌成為這個民族的代名詞。

喀布爾花街
如今的花街,主要賣各種阿富汗特色商品,尤其是著名的地毯、青金石和藏紅花。生意很冷清,整條大街上幾乎就只有我們一行人。陪同我的是阿富汗前駐華大使、外交部亞洲司司長,還有司長的兒子。“喀布爾很安全,不用擔心。”司長這樣對我説。這也是在阿富汗經常聽到的聲音。9月5日,喀布爾因為一場會議而全城戒嚴、放假,我也是參會者之一。大使和司長特別提出,要陪我上街,而且司長還帶來大兒子親自擔任司機兼保鏢。不用説,除了普什圖人熱情好客的傳統外,也有這個意思:“看,我們阿富汗很安全,而且我們大使級幹部甚至還有家人一起陪着你!”

喀布爾街景
來阿富汗前,我與本單位簽署了保證協議,承諾只在酒店待著,不發生與會議無關的外出(大意)。申請簽證的時候,也是第一次被使館工作人員這麼問:“你真的確定去麼?”我的這條微信下面有100多條留言,大多都是關心我的安全問題,祝福基本上都是預祝平安回來的。可見,阿富汗在我們印象中是多麼不安全的國度。“亂邦不入”,這是一個微友的留言。

喀布爾街頭隨處可見的標語“喀布爾,和平之城”
儘管有了很多心理準備,實際的安保措施還是讓我諸多不適應。行李箱的鎖被砸開,裏面的東西倒是一件也沒少,但毫無疑問被“重新整理”了一遍。一輛紅旗車停在機場的貴賓室前,直接把我和行李拉上了車。副駕駛是一位英氣逼人的警衞,配一把手槍。後面跟着一輛警衞車。到了酒店,一道厚重的鐵門緩緩打開,車開進去,裏面還有一道鐵門,身後的這道鐵門緩緩關上。我被兩道鐵門全封閉地包在這裏。就在這一刻,我才深切地感受到:我來到了阿富汗。

重兵保衞的喀布爾使館區
酒店的保衞比住客多。只有十幾個參會外國學者被安排在這間酒店,但保衞卻是裏三層外三層。酒店院門外是一個班的國防軍,兩道鐵門之間有三四個警衞,鐵門裏面還有兩個持槍的護衞,酒店前台前還有一道安檢。高高的院牆上是鋒利的鐵絲網。酒店前的路早已被封,只有我們的車可以進出。當然,這並無法迴避這座酒店曾經被炸過、並造成死傷的事實。
此次我去阿富汗的主要目的是參加阿富汗地區經濟合作會議部長級會議,會場所在地是阿富汗外交部大院。進這個大院更是要過三道安檢崗,其中一道崗的“保衞”是警犬。警衞人員先把我們所有人的包放在地上,然後讓狗挨個拿鼻子聞一遍。“sit!”警衞給狗下了命令。顯然,警犬是用英語培訓出來的。就在等這隻聽英語的狗聞包的時候,一輛防彈車載着美國大使趕到,美國大使邊下車邊脱掉身上的防彈背心。
在經營了阿富汗十四年、其勢力滲透到阿富汗上上下下的時候,這個國家的大使在全城封路、重兵保衞之下的首都,竟還要穿防彈背心去開會。

會議手冊

作者在部長級會議上做總結髮言
在最初被打入地下後,塔利班已經重新轉入地上,勢力在全國蔓延。究竟塔利班控制阿富汗全國多少地方,誰也説不清楚,我聽到的從20%到70%都有,大概是對“控制”這個概念的理解不同。美國人的佔領,使不少普通阿富汗人自帶乾糧投奔了塔利班。紀實文學《喀布爾的星空》,就是從一位被“業餘塔利班”綁架的加拿大華裔記者的視角,講述了他們的故事。而美國人的撤離,又使塔利班的勢力進一步壯大。與此同時,塔利班也因為內部領導權之爭陷入分裂。不同派別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爭相發動襲擊。就在我到達前兩週,喀布爾還發生了連環爆炸,造成數十人傷亡。

作者與阿富汗總統加尼交談
在觥籌交錯的總統府晚宴上,阿富汗國家安全委員會的CEO和我同桌吃烤羊,他把塔利班形容為“只會搗亂”。
不過,喀布爾市長——真正的喀布爾市長,有別於被戲謔只控制喀布爾一地的阿富汗總統——告訴我,周圍的山上聚集了很多非法居住的人,他們是不受政府完全控制的。

喀布爾市長、副市長授予作者“喀布爾榮譽市民”稱號

四面環山的喀布爾
目前,阿富汗國內總共有三類勢力——喀布爾政府、地方實力派軍閥、塔利班。據説,新興的“伊斯蘭國”(ISIS)也悄然進入阿富汗。每一類勢力內部也是派別紛爭不斷,每個派別都有或多或少的境外支持。這是兩千多年來阿富汗歷史的折射——外敵與內亂的交織。
出了全面封路的使館區,進入“真正的喀布爾”,街面上熙熙攘攘,堵車是常態。街邊最多最火的是建材生意,顯示出這個國家在重建中的活力。另一邊,外交部門口每天都排着長隊申請護照,據説現在每天超過6000人,表明這個國家的人民,特別是年輕人正在逃離他們的家園。
離開阿富汗前一天的晚上,據説在離我住的酒店兩公里左右的地方發生了爆炸。第二天早上,其他參會者都向我證實了這一點,不過我一點都沒有聽見,也許算是此行的“遺憾”吧。

訪問阿富汗戰略研究所

作者與阿富汗商務部國際合作司司長 Rahim Momand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研究員,剛剛赴阿富汗參加阿富汗地區經濟合作會議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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