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薇薇：難民危機正在把西方逼入死角

防暴警察身穿全套黑色的警用裝具，頭戴硬盔，手持膠棍和防盾，排成嚴密的方陣，堵住瞭如潮湧動的人羣的去路。他們身後的支援警察一直向人羣發射水炮和催淚彈，試圖將人羣驅散。

不遠處的林地間，工人們運來成打的鋼樑，間隔有序地插入土地；警察們嫺熟地將捲起的鋼製網格在鋼樑間展開，並且固定到樑上，形成張巨大的羅網；最後的工作交給軍人，大卷預製的蛇腹形鐵絲網從戰備倉庫裏取出，拉開後張掛在網格上，密佈的倒刺捏碎了任何人想要攀越這道鐵絲網的希望……

9月16日，敍利亞難民在匈牙利-塞爾維亞邊境塞爾維亞一邊隔着鐵絲網望向匈牙利

這不是巴以邊境，而是9月16日位於歐洲腹地的匈牙利-塞爾維亞邊境，勒斯凱公路邊境口岸上演的一幕。

時至今日，持續數月的中東難民危機歷經封鎖、開放、再封鎖的輪迴，歐盟非但沒有就如何處置難民達成一致意見，反而在各自的利益考量下越行越遠。

穿越邊境到達土耳其，輾轉到地中海沿岸，乘上擁擠的偷渡船渡過愛琴海抵達希臘，隨後向北歷經馬其頓、塞爾維亞、匈牙利和奧地利四國，最終乘坐直達火車或者汽車抵達德國或者法國——儘管從敍利亞到德國要歷經水陸周折，穿越整個近東和巴爾幹地區，但數百萬難民們依然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條通往“天國王朝”大路的漫漫征程。對於家園陷入戰火甚至被徹底摧毀的敍利亞難民而言，富裕安定又有開放的德國無疑是一個天堂，

除了土耳其，沿路國家都是歐洲親兄弟，但面對氣勢洶洶的難民潮，他們態度不一，心中也暗自打着小算盤。

我們先説兩個最終目的地——德國和法國，他們的態度就迥然不同。

長期以來，德國歡迎難民的到來。德國工商業界期望難民能夠帶來廉價勞動力，因此一直秉持着“有多少要多少”這樣寬宏大量的態度，總理默克爾更是公開表態：德國對於接收難民的數量將“上不封頂”。但在一個半月內一口氣接納16萬難民後，德國的避難設施飽滿，德國不得不宣佈臨時管制邊界，並且開始強化對入境者身份的檢查和甄別，對過往車輛和人員進行逐一排查，禁止那些根據《都柏林協議》已在其他歐盟國家註冊的非法移民進入。

有人指責這是德國口惠而實不至的分裂行為，但現在看來，這更像是德國在難民快速湧入後的一記急剎車。根據聯合國難民署和德國內政部預計，德國今年將迎來高達80萬的避難申請者，幾乎4倍於2014年的數字。

越來越多的政客開始對無限制的接納難民表示不滿。德國內政部長德梅齊埃在關於重啓邊境管控的聲明中指出，德國已經展現出接收難民的良好意願，但這也是有限度的。基社盟領導人、巴伐利亞州州長澤霍費爾更是罕見地嚴詞批評默克爾政策失誤，令德國陷入困境。類似的情緒在德國底層中也不罕見，他們擔心移民會搶走工作機會和福利待遇，因此也有不少對難民營的攻擊破壞。據德國媒體報道，德國內政部公佈的統計數字表明，德國今年以來已經發生超過200起攻擊難民營事件，主要是德國社會的右翼極端勢力所為。

9月15日，當被問及如何回應“她向難民發出的歡迎信號導致德國現在的移民問題”時，默克爾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相比德國的反覆，法國的態度可謂堅如磐石。9月7日，法國總統奧朗德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未來2年內法國將接收2.4萬名難民。這一數量在歐洲已經排行第二，法國對增加接受難民人數不願再鬆口，反而開始準備“在必要情況下臨時恢復邊境檢查措施。”

比起德國，法國經濟底氣更加不足，國民對外來難民搶走就業機會和福利的可能也更加敏感。民調顯示，高達八成的法國市民支持政府恢復邊境檢查的措施。儘管敍利亞3歲難民溺亡的照片深深打動了法國人，但Odoxa最新民調顯示，大部分法國民眾認為，法國不應效仿德國放鬆獲得難民身份應符合的條件，尤其是對敍利亞人。很顯然對於法國人而言，國民的待遇和工作機會將讓他們時刻保持清醒。

歐盟國家真正的兩面做派體現在它們對待匈牙利的態度上。面對日漸增加的難民，位於難民之路上的匈牙利如臨大敵。匈牙利警方15日起停止運營匈牙利與塞爾維亞之間的勒斯凱和阿紹特陶洛姆兩個公路過境站，何時重新開放將視情況而定。前一晚，匈牙利關閉了兩國間不設防的邊境線。同時，匈牙利外長彼得·西亞爾託15日説，除了匈塞邊境正在修建的“隔離牆”，匈牙利還打算在沿羅馬尼亞邊境修建類似“隔離牆”，並把非法跨越邊界圍牆視為犯罪，違者將面臨監禁和禁止入境。

匈牙利的緊張，很大程度上與該國的地理位置有關。作為難民入歐路上的中轉站，匈牙利是難民們進入的第一個申根國家。這意味着他們只要進入匈牙利，就可以根據《申根協議》，憑藉任意一國的簽證於有效期內在所有申根國家自由旅行。

但是，根據歐盟《都柏林協定》，難民申請程序必須由進入的第一個國家受理，所以其他歐盟國家一旦發現難民是從匈牙利來的，就可以將難民遣返匈牙利。要是各國都遣返難民，匈牙利將變成最大的難民囤積國。難民們雖然去不了德國，但是更不肯回到敍利亞，自然全留在匈牙利，本就脆弱的匈牙利經濟就要受到一萬點傷害。因此，匈牙利才像當年替整個遜尼派阿拉伯世界攻打伊朗和伊拉克一般，死死地替整個申根國家地區守住難民入歐的南大門。

面對如此“大恩大德”，歐洲人是怎麼説的呢？

塞爾維亞總理武契奇16日指責匈牙利在兩國邊界對難民採取的做法是“殘酷的”，“違反歐盟精神”，呼籲歐盟立刻做出反應；羅馬尼亞對匈牙利在邊境上建起新的圍欄表示抗議，認為不符合歐洲精神；克羅地亞總理米拉諾維奇批評其東北部邊界鄰居匈牙利關閉邊界的做法，他説：“這些人不想到克羅地亞或匈牙利，所以我不明白讓它們過境有什麼問題。”；9月7日，法國總統奧朗德在記者招待會上批評匈牙利政府在與塞爾維亞的邊界設置鐵絲網障礙阻止難民的舉措；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9月16日批評匈牙利，指該國對待難民的手法不能接受。潘基文在記者會上説，看到這些難民和移民所受到的對待，他感到震驚。他説這是不能接受的。他強調，這些人是逃避戰爭和迫害，必須向他們展示關懷，及須以人類尊嚴對待他們。

更早時候，匈牙利曾宣佈暫停執行歐盟難民庇護政策，結果也遭到全歐洲的指責：歐委會副主席克莉絲塔麗娜·喬奇瓦敦促匈牙利政府尊重歐盟業已達成的規定；德國外交部召見匈牙利駐德大使，要求其解釋；奧地利外交部部長庫爾茨則給匈牙利外長打電話稱，奧地利無法容忍匈牙利的做法；奧地利內政部長米克爾－萊特納説，匈牙利拒不履行《都柏林協議》將使歐盟的人員自由遷徙政策受到威脅，如果匈牙利政府不改變其做法，歐盟應該啓動對匈牙利違反歐盟條約的調查程序，她指出，必要時作為最後的措施，奧地利將不得不重新設立邊境檢查，防止難民經他國進入奧地利。

匈牙利總理歐爾班：“怪我咯？”（設計台詞）

然而這些歐洲人所説的，又和他們所做的相去甚遠。名義上，歐洲國家都反覆強調要遵守申根協議，暗地裏卻都悄悄做好了收緊邊境政策的準備。

法國總理瓦爾斯16日表示，為應對大批難民不斷湧入歐洲的危機，法國準備在必要情況下臨時恢復邊境檢查措施；奧地利官方6日已計劃終止剛剛實施了兩天的“開國門，迎難民”的臨時應急辦法。奧地利總理維爾納·法伊曼表示，他和德國總理默克爾都一再聲明，出於人道的考慮才有此應急手段，“現在我們必須逐步遠離緊急措施，走向正常，並符合法律和尊嚴。”；德國已經在德奧邊界實施管制，檢查入境者的身份，巴伐利亞州內政部長赫爾曼14日説，邊界管制措施將施行至少“幾個星期”……

希臘這些非申根國家則紛紛抱着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態度，一方面儘量安排車輛將已到達國內的難民送出國，另一方面試圖阻擋更多難民進入本國。土耳其則堅定不移地試圖打擊偷渡，將儘可能多的移民擋回敍利亞。

歐洲政客裏，唯一始終堅持高風亮節的就是歐盟委員會主席讓-克洛德·容克。

他利用“盟情諮文”（State of the Union）的機會，發出呼籲。這篇題為《是時候誠實面對，團結起來了》的演講全文長度約為一萬字（英文），詳述了難民、希臘、英國、烏克蘭、氣候變化等問題。他用“我們歐洲人永遠不應忘記：為什麼給難民以避難的基本人權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呼籲歐洲各國安置難民。

當然，容克沒有要負責的民眾，自然也就能保持更好的精氣神。

難民危機正在把西方逼入死角。那些一開始還舉着人道主義大旗的國家，漸漸發覺現實問題遠比他們想得要嚴峻，也顧不得形象了；最無奈的，是那些還沒享受到西方“地位紅利”卻開始要分擔西方“歷史成本”的東歐國家，現在也無法獨善其身，被迫捲入了這場危機。時至今日，幫與不幫都將面臨諸多難題。我們甚至可以預見，西方國家如果沒有提出什麼有效措施，任由局面發展下去，歐盟內部將兄弟生隙，信任崩潰，只能各自為戰。政客們除了互相攻訐無計可施，社會資源不斷被難民擠佔，民眾怨聲載道，潛入歐洲內部的恐怖分子則伺機而動……

最後一個角色，身披恐怖魔王黑色戰袍的IS，正在面向北方仰天大笑——赤手空拳衝向歐洲的百萬難民，怎麼越看越像是伊斯蘭國的平民軍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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