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一：如果間諜的主要標誌是姓名拼寫

最近，幾起“華裔教授間諜案”在美國，尤其是在美國華人中引起了很大的反響。《紐約時報》在上週披露了天普大學物理系華裔教授郗小星因為“檢方弄錯了核心證據”，以為他把保密的研究成果分享給了中國的科學家們。而郗教授與他的中國同僚分享的完全不是保密條例涉及的內容，卻因為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失誤被關押了許久。同一篇文章也提到了另一位華裔水文專家陳霞芬被FBI指控向中國泄露美國水壩等重要戰略信息以及對與中國高層會面相關撒謊，卻在審訊前一週因為證據不足，迫使美聯邦調查局撤回所有起訴。

隨着習近平主席訪美的臨近，一些涉及到中國人及華裔的話題逐漸開始被媒體關注。而在美國政策制定者眼中，網絡安全可能是幾個最重要的議題之一。美方指責中國利用網絡攻擊竊取美國大公司的商業機密、美國居民的私人身份信息以及美國重要基礎設施的操控信息。的確，在這個網絡信息時代，掌握網絡上的戰略制高點，有的時候比核武器還有用。比如，利用核武器攻擊對方會遭到全世界的反對和人道主義的譴責，而假如能夠做到可以讓對方境內大面積停電，尤其是選擇性地仍然讓“醫院”這樣的涉及人生命的地點維持電力（造成重大損失和零死亡的後果），那麼不僅能夠起到高效的打擊，而且所帶來的負面反饋也會相當小，這種威懾是相當大的。對於這樣的現狀，美國政府一遇到潛在的、可能泄露這種機密的人物的渠道，就寧可信其有，哪怕僅僅只是因為人家的名字是中國人的名字（前文提到的兩位專家都已入美國籍）。

天普大學物理系華裔教授郗小星

上文提到的這種在美國因為名字的原因而使人遭到不公平的待遇的現象並不是個案。就在本週一，一個德克薩斯州名叫默罕默德（Ahmed Mohamed）的想長大成為工程師的中學生，因為到學校後興高采烈地拿着自己剛用鉛筆盒製作出來的數字鬧鐘給老師看想獲得老師的讚揚，而反被老師懷疑他是恐怖分子。老師居然打電話給警察，並讓警察逮捕了默罕默德。而警察逮捕他的理由確實因為他做了一個“假炸彈”。僅僅因為名字叫“默罕默德”就一定是恐怖分子嗎？關鍵是有這麼一個奇葩的老師還不算，居然警察也有着同樣的邏輯。

因為有一個穆斯林名字而深受折磨的遠遠不止默罕默德一個。有一個叫Hasan Elahi的藝術家，因為美國政府的失誤，錯將他列入了“恐怖分子名單”，而到處碰壁，完全失去了做人的自由和尊嚴。因為一旦你上過恐怖分子名單，你很難讓自己再從這個名單上下來。為了向美國聯邦政府自己的清白，Hasan Elahi做了一個令人吃驚的事：他註冊了一個網站，每隔幾個小時，就把自己所有相關的數據更新到這個網站上。這包括自己實時的地理位置（用一張衞星地圖加一個箭頭清晰地指出自己在哪棟房），自己正處在的環境的照片（每幹一件事情就用照片記錄下來），以及其他所有可以證明自己在他所在的地方，在幹他所記錄正在乾的事情的證據。這一切，就是為了防止一旦出現什麼恐怖襲擊，他可以證明自己並不在場。作為一個藝術家，這當然是行為藝術的範疇，但這無限度犧牲自己隱私的背後卻展現了美國社會耐人尋味的一面：因為你的名字不對，聯邦政府就可能也可以對你採取過激的有的時候令人髮指的措施。

曾經在美國有社會科學研究者做過一個實驗。為了證明美國人在招聘的時候確實存在種族歧視，他們把很多組完全相同的簡歷寄給不同的公司，唯一的區別是在對照組的簡歷裏寫的都是白人的名字，而在實驗組的簡歷裏用的都是黑人的名字。最後發現，兩組收到面試邀請的幾率有着顯著的差別：黑人獲得面試的機會要小得多。因為這樣的實驗不同於自然實驗——這種實驗雖然“實驗對象”是隨機的，但是選擇實驗對象的過程不受研究人員控制——以及觀察研究（observational study，實驗對象既不受研究人員控制，也不隨機），而更像自然科學領域的那些可以在實驗室完成的對比實驗，所以被認為是更令人信服地證實了“名字不好”在美國真的會受到歧視。

上面提到的三類不同的人在美國都因為名字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視，但這些歧視背後的原因是不一樣的。對於中國名字的歧視主要是因為，美國認為有一個正在崛起的大國潛在地挑戰其長久以來主導的國際秩序，這種歧視的源頭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略博弈與猜忌。對於穆斯林名字的歧視則很大程度上歸根於9·11以來美國對恐怖主義的恐慌，這種歧視並不一定針對哪一個國家，而是對於潛在的非政府武裝尤其是恐怖分子的顧忌。對於非裔美國人從名字開始的歧視，是美國本身歷史上奴隸制度對黑人根深蒂固歧視的延續，是國內政治歷史遺留所致。

因為名字不好而躺槍的不僅僅是種族，私企也很難倖免。中國的“華為”因為常被美國人發音成”Hawaii” （夏威夷） ，而使人搞不清楚它的狀況。小米最近作為快速發展的中國企業也在逐漸被美國社會所認識，卻因為“小”裏的“X”作為第一個字母美國人發不出來，而讓很多人煩惱。所以小米現在越來越傾向於用“MI”作為自己在海外的品牌名。

不過，萬事無絕對。也是上週，美國年度最佳詩選中有一個白人用了一個華人的筆名（Yi-Fen Chou，周易風）而引起了爭議。主要是這個名叫哈德森（Michael Derrick Hudson）的白人自爆用自己的真名投稿被拒絕40次，而用了這個華人的筆名只被拒絕了9次就被採納了，以此來説明華人名字比白人名字佔優。不過這種小樣本自己彙報的觀察數據，其科學性大打折扣。而我們知道，美國大學因為亞洲名字而歧視錄取的現象普遍存在。亞洲人學習實在太牛了，像加州伯克利大學這樣的採取“隱藏種族信息錄取”方式的大學，一旦不考慮考生是不是亞裔，就會出現整個學校47%都是亞裔的情況（亞裔人口占美國總人口大約只有6%）。

名字是每一個人的標籤，卻也在美國這樣複雜的政治社會環境中讓很多人成為了這個標籤的犧牲品。與其説是名字的問題，不如説是多元文化大雜燴和全球化文明間衝突所展示的一個剖面，讓我們更具象地感受這種大趨勢下的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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