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一:美國有意把中美關係拖進修昔底德陷阱?
習主席訪美才一週,美國卻彷彿有意要把中美關係帶入“修昔底德陷阱”一樣,在經濟和軍事上頻繁動作。美國當地時間10月5日上午,在經過5天的晝夜談判後,包括美國、日本等12國在內的涵蓋世界40% GDP的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TPP)達成,而TPP一直被認為是美國為了主導亞太地區規則制定權並把中國排除在外的重要舉動。與此同時,美國國防部高官也在近日透露奧巴馬正在考慮將美國的軍艦開入中國南海正在建造、加固的島礁12海里以內,挑戰中國對島嶼以及領海的主權申明。而習主席訪美前後,美軍的飛機也頻繁在中國邊境執行任務,幾次險些與試圖攔截、阻擋的中國戰機發生碰撞。這一系列事態的發展讓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中美關係的走向以及修昔底德陷阱的挑戰。

何為修昔底德陷阱?
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源於古希臘歷史學家、思想家、軍事家修昔底德對於公元前5世紀斯巴達與雅典之間發生的伯羅奔尼撒戰爭(Peloponnesian War)的描述。戰爭前的斯巴達是一個處於統治地位的陸地強國。這是一個寡頭政治式的威權統治國家。而雅典在戰爭前則是一個正在崛起的民主國家。修昔底德把兩個城邦國家之間的戰爭描述成無法避免,因為斯巴達看到了雅典迅速的崛起而非常擔憂。雖然兩國在公元前446年左右有過三十年和平協議,但雙方摩擦不斷。最終因為科林斯(Corinth)與克基拉(Corcyra)之間的衝突演變成兩個城邦間大規模的衝突。
科林斯與斯巴達有聯盟關係。在雅典和斯巴達正面衝突之前,科林斯因為敗給了克基拉而大力發展海軍,使得雅典和克基拉都感受到了威脅,所以雅典和克基拉又形成了聯盟。同時雅典為了先發制人,出兵攻打了科林斯的附屬國波蒂迪亞(Potidaea)。科林斯除了暗中支持波蒂迪亞反抗雅典外,同時警告斯巴達:如果你再這樣縱容雅典不斷地發展壯大,不斷地從你的盟友手裏奪取土地、資源以及尊嚴,你將再沒有人和你聯盟!斯巴達自己也早就意識到了雅典的挑戰,因此舉國發兵,協同聯盟的其他城邦一同進攻雅典和它的聯盟國。這裏不贅述戰爭的具體細節。結果是以雅典的投降和斯巴達的勝利告終,雖然雙方都在戰爭中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我們可以看到在這一系列的發展中,存在着幾個類似的雙邊關係:1)科林斯因為克基拉的存在而產生不安,雙方發生的衝突;2)雅典因為科林斯在海軍上不斷壯大而產生的不安和恐懼,雙方發生衝突;3)斯巴達因為雅典的崛起而產生的不安,雙方發生了一系列伯羅奔尼撒戰爭。修昔底德似乎通過這段歷史告訴我們,一個既定的大國(較大國)在面臨另一個崛起的壯大中的國家時,會因為不安全感和不先發制人即被制服的邏輯,觸發雙方的摩擦並導致戰爭。
修昔底德陷阱一説也因為哈佛著名教授艾里森(Graham T. Allison)關於既定強國與崛起國家之間關係的研究而又一次成為了國際關係學的熱門(參看詳細的研究報告:http://belfercenter.ksg.harvard.edu/publication/25760/thucydides_trap_project.html)。在所選的16個案例中,只有4個沒有最終產生戰爭。這也是為什麼艾里森教授對中國和美國未來的前景十分擔憂。在最近一次對外講話中,艾里森教授更是直接指出,我們可能已經來不及談論中美如何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因為中美已經處在修昔底德陷阱陷阱中了。而美國近來軍事、經濟上的動向更像是當年斯巴達之於雅典(或者雅典之於科林斯)的擔憂。修昔底德代表性的思想就是“強者為所欲為,而弱者委曲求全(the strong do as they will, the weak do as they must)”。美國似乎並沒有完全拋棄這樣的想法。
TPP是什麼?
我在之前的周談中曾經談及過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TPP),當時美國國會正在考慮授予奧巴馬“快軌程序”(TPA)。但隨着6月下旬“快軌程序”在上下兩院通過,TPP的達成就一直成為奧巴馬政府“重返亞洲”政策的核心。當下12國達成協議使得剩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各國在自己的國會讓談判結果獲得批准。
其實在十年前,TPP的發起僅僅是幾個新西蘭這樣的太平洋小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協定,只是因為2008年後美國的加入才變得“動靜很大”。2008年,美國國內的學者專家都覺得TPP這樣的協議規模這麼小,參加的國家這麼少,一點用都沒有。但是,隨着加入的經濟體不斷增多,尤其是像日本這樣的大經濟體加入,美國逐漸意識到TPP之於國際新秩序對美國的重要戰略意義。
客觀地説,中國在2001年加入WTO後,很多以美國為首的國家對中國在貿易上是不滿的,相當多的反傾銷案針對的也都是中國,這當中中國因為知識產權、補貼國有企業、價格制定等確實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美國正是希望抓住這樣一個機遇,不是在玩遊戲的過程中處於上風,而是再一次制定國際貿易秩序,尤其是增加其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因為亞太地區才是中國發展的根基。從TPP已經透露的一些規則來看,他在WTO自由貿易相關規定的原有基礎上增加了有關勞工權利、環境、知識產權等。
但是,TPP究竟對美國本身是好是壞呢?很多學者對此存在爭議。因為TPP的本質是一個自由貿易區域,所以自由貿易區域的優勢和劣勢自然都伴隨而來。美國可以增大自己的出口,因為貨物進入新的市場壁壘會大幅降低,同時也讓這12個國家的經濟體進一步整合。劣勢自然是美國可能會經歷就業機會的外流(尤其是製造業),貧富差距的加大(很多學者指出TPP其實是鞏固了大型跨國公司的利益,比如大型醫藥公司的專利年限變長導致窮人買不起藥等等)。
值得指出的是,因為TPP“自由貿易協定”的本質,美國國內反對此協定的聲音恰恰也正是那羣可能會反對和中國加大自由貿易的人,因為他們的背後是貿易保護主義與勞工權益。民主黨總統候選人Bernie Sanders就已經發起了一個“簽名徵集”(http://www.sanders.senate.gov/stop-the-tpp),號召民眾簽名抵制TPP,讓國會不要通過,因為一旦通過會對美國的製造業就業產生重大創傷,同時讓他所代表的藍領階層受到損失。
新型的大國關係
亞洲協會美中關係中心冠名主任夏偉(Orville Schell)最近指出:我們一直以為中美關係之間存在的摩擦是因為相互不夠了解造成的,事實上如果雙方進一步瞭解對方的邏輯、想法、意圖、價值,可能會更不喜歡對方。夏偉的話要折射的就是兩國在一些根本價值層面的衝突。美國政界、學界對於習主席提出的“新型大國關係”的看法的理解是習的言下之意就是中國對現有的大國關係不滿,企圖改變。而現有的大國關係恰恰是美國主導的,美國自然希望維護既定的大國關係以及現有的國際規則和秩序。TPP顯然是一個美國履行自己在現有國際秩序下權利的試驗,南海的美機偵查飛行同樣也是美國鞏固現有規則、避免中國法理上留下證據的行動。
正如澳洲國立大學戰略研究學教授休懷特(Hugh White)教授指出的,中美在美國是否是唯一制定規則的超級大國這一點上存在根本的爭議,兩國同時又對亞太地區的未來有着非常不一樣的願景,這種願景又都是非常根深蒂固的。我們看到的中國南海、中日關係、台海關係僅僅是這種願景衝突的表象,真正容易讓修昔底德陷阱重演的是這些表象背後價值與願景的衝突。
中國的崛起已然不可避免。對美國來説更現實的是思考應該是究竟值不值得像斯巴達當年那樣為了自己在亞洲的利益去付諸戰爭。與美國的關係而言,中國其實是非常希望和平友好共同繁榮的,中國也能夠從和平的大環境中繼續獲益,繼續高速增長,讓人民的生活水平穩步提升。但伯羅奔尼撒戰爭的歷史告訴我們較強一方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強者位置,也對崛起的挑戰者充滿戒備。智慧的兩國決策層與外交官們也許要考慮的是,如何利用今天與歷史上早已不同的狀態(比如有問題,可以直接通過電話、網絡釋疑解惑消除猜忌),來使得雙方能夠走出修昔底德的陷阱。
最後説一句,當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雖然斯巴達取勝,但雙方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城邦的很多基礎設施和社會秩序都毀於一旦,真正的獲益者是第三方波斯帝國。如果中美真的走不出修昔底德陷阱,我們甘心讓今天的“波斯帝國”漁翁其利嗎?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