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彩公司為何能猜中本屆諾獎：土豪式的評獎過程功不可沒
（文/ 騰訊文化 李巖）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揭曉，白俄羅斯女記者兼散文作家斯韋特蘭娜·阿列克西耶維奇獲獎。這個念起來讓人抓狂的名字，在大多數人眼裏都是陌生的，然而卻沒有逃過博彩公司的視線。在Ladbrokes、Unibet兩大最權威的博彩網站上，她都是從很早就佔據了賠率榜首位，並一路領先直至獲獎。眾所周知，博彩網站雖然常愛猜諾獎得主，但靠譜的卻沒有幾回，要不全世界的文化記者也不會每年到這時候都瞎猜一通了。
那麼，為什麼這次博彩公司能準確命中？阿列克謝耶維奇又為何能夠以記者的身份，靠紀實文學類作品（而不是常見的文學、詩歌、戲劇等）獲獎？
一、“土豪”式的評獎過程，使博彩公司有了猜中的可能
俗話説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任何一個文學獎都會有自己獨特的口味和評獎方式。諾貝爾文學獎號稱是世界上最難猜的獎項，很大程度上源於它獨特的評獎過程，稱其為土豪式評獎並不過分。
瑞典學院（國內有些報道會翻譯為瑞典文學院）是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機構，由18名成員構成。這18個人是終身制，通俗地講就是除非有人去世或主動辭職，否則每年都是他們18個人評獎。這18個人都是瑞典人，主要身份是文學評論家，其中包含各語種文學的專家，英語、法語、意大利語、德語等都有。最為我們中國人熟悉的馬悦然是其中唯一的漢語專家。這樣的人員構成能夠基本保證視野覆蓋到整個世界文壇。
接下來就要説他們如何土豪了。每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評獎過程都歷時一整年，其中有長達四五個月的時間，這18個人基本不幹別的事，一門心思專心致志評選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這18人中的五個人會組成一個核心評委會，這五個人全年一多半時間都要花在評諾獎上。都説時間是最寶貴的資源，這種全職人員、全身心投入的奢侈評獎狀態，可謂土豪到了一定境界。
具體説來，每年9月份會由世界各地向瑞典學院寄送提名名單，這個是全世界範圍內的海選，提名的門檻很低，只要達到一定的簽名數量就可以推薦某位作者。這也是我們為什麼常能在國內一些文學作品的腰封上看到“該作者曾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之類的話，他們真不一定是瞎扯，真的有可能為該作者寄送過提名資料。
這個海選到每年2月截止。然後就是那個五人小組忙活的時候了。他們經過一段時間的篩選，要在4月份拿出一份10-15人的名單，俗稱“初步候選人”。然後再經過討論，在5月份評出一份5人短名單。下一步呢？讓大家羨慕的事情來了，他們放！暑！假！了！
每年6月到8月，瑞典學院18名委員都會放一個悠長的暑假，這期間他們只有一項任務，專心致志閲讀5人短名單的作品。放完暑假，他們在9月份集中，然後再在這5個人裏討論、投票，選出當年的優勝者，並在10月初公佈。
整個過程就是這樣，5人小組每年的2月到10月，其餘13名委員每年的6月到10月，都奉獻給了諾貝爾文學獎。這種“土豪”式的評獎過程，在世界範圍內不説絕無僅有，也屈指可數。然而這個漫長過程，恰恰讓諾獎變得可猜了起來。
瑞典學院官方説法是，每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過程嚴格保密，由5名作家組成的短名單更是要保密50年。這點他們做得很好，但互聯網時代，他們越來越難以保密。每年6月到8月，所有18位委員的工作就是讀書，讀那5個入圍作家的書。以前委員們可以深居簡出，不讓人知道他們正在讀什麼。但如今已經是大數據的時代，查出這些評委在每年夏天讀了什麼書，與人交談、通信中提到了哪些作家，甚至瑞典學院的工作人員某一天突然大批量購買了哪位作家的作品，都不是什麼難事。畢竟評獎時間太長了，這其中可捕獲的信息也太多了。
這也是為什麼近年來博彩公司變得越來越靠譜了，例如莫言得獎的2012年，從七八月份開始，他在賠率榜上就一直排在前兩位，國內媒體早早就準備了起來，事實證明賠率很準。2011年的特朗斯特洛姆、2013年的門羅、2014年的莫迪亞諾，在獎項公佈前都排在賠率榜前五位。通過近五年的走勢可以看出，賠率雖然不是一定準確，卻能夠基本反映評獎狀態，不會漏過最終的得獎者。
二、阿列克西耶維奇不是今年突然冒出來的 近三年一直是大熱門
下面具體來説説這次得獎的阿列克西耶維奇。理論上講，她能得獎是很難的，首先因為性別。諾獎傳統上有些重男輕女，100多年的歷史上，文學獎只有14次給了女作家。2013年門羅剛得過諾獎，按照通常的估計，不太可能三年之中兩次給女作家。其次他是非虛構作家，寫的都是真實的事件，而文學的大類小説、戲劇都是虛構的。歷史上憑非虛構寫作拿獎的不是沒有，但基本都是能在人類歷史裏留名的大牛，比如英國前首相丘吉爾、著名邏輯學家羅素等。按照通常的估計，一個白俄羅斯女記者何德何能，能與上面二位平起平坐？
但即便客觀條件並不支持她，她依舊能夠名列賠率榜首，這也説明博彩公司無比看好她。騰訊文化前一段採訪過瑞典學院五人核心小組成員霍拉斯·恩格道爾，他很直白地告訴我們，“沒有作家第一次進入候選名單就得獎”。這個候選名單指的是每年5月份出爐的那份5人決選短名單，而非國內腰封上那種所謂“提名”。從阿列克西耶維奇的賠率走向來看，此言非虛。
阿列克西耶維奇的名字雖然陌生，但對於諾貝爾文學獎來説是個熟面孔了。參見如下兩張圖，早在2013年，她就曾在獎項公佈之前以極低賠率領跑賠率榜（賠率越低意味着得獎幾率越大）。當年最後的獲獎者門羅排在第三位；2014年頒獎前，她排在賠率榜第三位，最後獲獎的莫迪亞諾位列第五；2015年則是一路領先最終獲獎。這三次賠率榜證明了兩件事：1. 賠率還是基本靠譜，得獎者都在前五位；2. 阿列克西耶維奇很可能在這三年都入圍了最終五人決選名單，在兩年陪跑之後終於拿到諾獎。
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揭曉當天下午的賠率情況，阿列克西耶維奇第一，後來的獲獎者門羅第三。
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揭曉當天下午的賠率情況，阿列克西耶維奇第三，後來的獲獎者莫迪亞諾第五。（以上兩張截圖來自豆瓣“諾貝爾文學獎、布克獎、龔古爾獎”小組）
歐洲博彩業有着非常發達的情報蒐集系統，加上互聯網的幫助，近年來準確度極高。能夠連續三年排在賠率榜前三，在各種不利條件下依然被博彩公司看好，證明阿列克西耶維奇不是一匹“黑馬”，而是實實在在的熱門，同時也證明瑞典學院評委恩格道爾的話：沒有作家第一次進入候選名單就得獎（我們都先會虐你幾年的，嘿嘿）。
三、今年世界性的難民潮讓她的紀實類風格得到重視
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最常説的兩句話，一是我們絕對保密，評獎過程不會公開；二是絕對沒有政治因素，我們只考慮文學。這兩句話，其實都不太靠譜。
“絕對保密”這一點上文説過了，在無孔不入的互聯網時代，保守秘密正變得越來越難。而沒有政治因素這一點，也經常受到質疑，而且這一點在以非虛構寫作獲獎的作家中尤其明顯。
例如上文提到的丘吉爾，他也是最受質疑的諾獎獲得者之一，甚至很多人以為他獲的是和平獎，而非文學獎。他獲獎是在1953年，這一年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繼位，只是個27歲的少婦，而當時正在第二任首相任上的丘吉爾年近80歲，帶着二戰獲勝者的光環，是英國事實上的王者，並婉拒了女王授予他的公爵爵位。1953年還發生了另一件事，蘇聯領袖斯大林去世。再加上之前已經去世的羅斯福，整個西方世界裏，老一輩的領袖級人物只剩下丘吉爾，他的個人聲望達到頂點，名聲享譽世界。他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也暢銷於全世界。其實1953年，他的這套六卷本鉅著還未全部寫完，但瑞典學院還是不失時機地把文學獎頒給了他。
新女王登基、斯大林去世、個人聲望達到頂點、沒寫完就給獎。這些因素同時具備，如果還堅持認為一點政治因素都沒有，恐怕説不過去吧。
阿列克西耶維奇的獲獎，也可以看作是國際環境影響下的結果。她在2013年領跑賠率榜時，正是克里米亞戰爭如火如荼之時，烏克蘭是那時全球的焦點。阿列克西耶維奇國籍雖是白俄羅斯，但母親是烏克蘭人，她也出生於烏克蘭。這樣的背景讓她成為熱門。雖然那次沒得獎，但從現在的結果判斷，很大可能是進了5人決選名單的。
今年她最終獲獎，瑞典學院給她的授獎詞如是説：“以復調的書寫方式記錄我們這個時代的苦難和勇氣，成為不朽的紀念。”放眼今年全球，最大的苦難是什麼？當然是近幾個月來在歐洲最熱的話題——難民。
從敍利亞等地來到歐洲的難民，讓整個歐洲陷入了一片討論之中。經過一番爭論，如今輿論已經形成：救助難民是絕對的政治正確，不救或者救得不積極，都要被人民責罵。瘋傳有可能獲得今年諾貝爾和平獎的默克爾，就是因為德國接受了最多數量的敍利亞難民，她作為德國總理被認為應當予以表彰。然而默克爾在國內卻飽受質疑，國民認為她在救援上太過保守，對難民還不夠好。
這樣的環境下，身在歐洲的瑞典學院評委們很難不受影響。阿列克西耶維奇作品不多，年近70歲的年齡，卻只有六七部作品。作為記者，她寫書用的是笨辦法，下的是苦功夫，為寫《切爾諾貝利的回憶：核災難口述史》一書，她採訪了超過500位目擊者。對每個被採訪者，都錄下超過4卷錄音帶，記下100-150頁的筆記。這花費了她整整10年的時間。
我們可以設想一下評委的心情：面對蔓延歐洲的難民潮，感慨人類的苦難與艱辛。正好手裏有這樣一位作家，已經連續多次入圍最終決選，記錄了從俄國革命、二戰集中營、蘇聯阿富汗戰爭，到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爆炸，再到蘇聯解體這樣一幕幕人間苦難，心裏對她有所偏向，是很好理解的事。博彩公司可能也正是看中了這點，才從八月開始就堅定地看好她。
四、俄語作家45年沒得獎了，輪也該輪到了
除了“我們絕對保密，評獎過程不會公開”和“絕對沒有政治因素，我們只考慮文學”這兩句口頭禪之外，諾獎評委另一句常説的話是我們不考慮作家的國籍或語種，只關注作品本身。這句話比前兩句稍微靠譜點，但也有限。
之所以説比前兩句靠譜，是因為從結果上看，的確各語種都有照顧到，並沒有偏重某一個國家或某一種語系。但另一方面，這種各國輪流得，各語種不重樣的授獎方式，恰恰是看重國籍的結果。
2009-2015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一覽，他們的國籍、所持語種均不同
從2009年的赫塔·米勒到今年的阿列克西耶維奇，連續七年的獲獎者來自七個國家，用了七種語言，誰跟誰也不重樣。事實上，縱觀百年諾貝爾文學獎歷史，沒有任何一次曾連續兩年頒給同一國的作家，這也是為什麼今年沒有法國作家被看好的原因——去年法國的莫迪亞諾剛得過。
上世紀前半葉，諾獎相對封閉時，還有國家曾經三年兩度奪獎（如1923、1925年，愛爾蘭的葉芝和蕭伯納相繼獲獎）。隨着世界文學交流的增多，諾獎的視野也開始擴展，國家輪替得獎的趨勢更為明顯，一個國家兩次得獎的間隔也越來越長。近年來最近的兩次同國得獎者要屬2008年的勒·克萊齊奧和2014年的莫迪亞諾，相隔也有六年。
在這種國籍、語系輪替的過程中，俄語好像被人遺忘了一樣。上一個用俄語寫作而獲諾獎的作家是誰呢？答案是1970年的索爾仁尼琴，距今已有45年了。1970年是個多麼遙遠的年代，那時的中國還在如火如荼地搞着文化大革命，林彪還是“永遠健康”的副統帥。想想那時候，用恍若隔世來形容這段時間的長度可能都不過分。作為誕生過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巨匠的民族，這個時間跨度的確太長了。
從這個角度來講，博彩公司在賠率榜前列放一位俄語作家，是比較穩妥的。類似的還有今年賠率榜靠前的喬伊斯·卡羅爾·奧茨、菲利普·羅斯、唐·德里羅。他們的共同點是：都是75歲以上的美國作家。因為美國上一次獲獎要追溯到1993年的託尼·莫里森，距今也已經有22年了。
結語：
預測諾貝爾文學獎，對於博彩公司而言越來越是一件有技巧，有規律，可模式化操作的事。通過國籍、語種篩選，結合當年重大國際事件，參考往年賠率，最重要的是搞到諾獎評委暑假書單，有了這幾樣，預測諾獎就不是不可能的了。比如現在就可以預見，明年榜單的大致情形：沒有女作家（不會連續兩年給女人）、沒有俄語作家、鮮有法語作家、瑞典作家、中國作家。非洲、美國、德語系等多年未獲獎的作家羣會更受關注，以及——村上春樹還會在前幾名。博彩公司每年諾獎的收益，都要靠全世界大量村上迷的投注來獲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