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洪秀柱為何成了蔡英文的“助選員”

國民黨“換柱”已是箭在弦上，洪秀柱在14日的中常會前致信黨代表，也無力迴天。“換柱”冠冕堂皇的主要理由就是洪秀柱選情低迷，民調數據逐漸走低，朱立倫只能“臨危受命”。洪秀柱為何從那個怒馬獨出的巾幗英雄，陷入如此境地，甚至看上去成了馬英九第二，或蔡英文的助選員？

洪秀柱最初一炮打響，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其兩岸論述。然而，她選情受挫，兩岸論述的動搖恐怕是不可迴避的問題。

眼下，台灣政治人物對於兩岸關係的發言形成一個共識，他們都恐懼別人“斷章取義”，以為自己路線偏“統”。先是柯文哲和朱立倫，洪秀柱也沒能跳出這樣的陷阱。而蔡英文方面，只有一句“維持兩岸現狀”。雖然總被對手批評模糊不清，但蔡死活不説明白自己説不明白的事，因此她沒有被人“斷章取義”的苦惱，從而對比出她內心的“清醒”與“冷靜”。蔡明白台灣的內外條件，按下自產的“兩國論”不表，轉進“中華民國憲政體制”下號召票房，反而成功將藍綠各路人馬集結起來。

迫於壓力，洪秀柱改弦易轍

洪秀柱迫於藍營民代壓力，在幾次“便當會”後從“一中同表”退卻，迴歸藍營“一中各表”的論述，這成為“選戰”的關鍵點。這一字之別的玄機，透露出“九二共識”的可操作性，讓蔡英文以“維持兩岸現狀”輕易主導島內選情。“兩岸一中”在政權層面的對立未決，各表各話，反而讓看似保守的蔡版“維持兩岸現狀”在台灣具有更高的政治彈性。例如蔡在訪美期間聲稱“在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下推動兩岸關係”，不僅粉飾綠營“兩國論”、“台獨黨綱”、“台灣前途決議文”、“正常國家決議文”的本色，且都可用“維持兩岸現狀”一句話包藏起來。國台辦也曾在新聞發佈會上指出，民進黨應説明其所指的“兩岸現狀”到底是什麼。

而洪版“九二共識”與“正視中華民國事實存在、捍衞中華民國與反台獨、建立穩定長遠的兩岸和平協議”等三項內涵，與不能兑現的馬英九路線並無差別。洪秀柱區隔不出馬英九，延續已低迷見底的馬英九路線（儘管馬的兩岸政策爭取到一定的和平紅利），反而成了蔡英文的勝算所在。

洪説她的兩岸政策主軸就是“和平”，主張兩岸在不違反“憲法”與民意的條件下籤署和平協議，把目前的現狀鞏固下來，讓兩岸關係得以和平發展。既然如此，説洪或朱偏統都是“斷章取義”，而唯有“兩岸現狀”才是正解，那麼蔡英文的“維持兩岸現狀”豈不是藍綠共識？“台獨”大佬辜寬敏就稱許蔡英文用“中華民國憲政體制”的號召非常適當，只是辜也明白這個號召不能解決台灣明天的問題，一如李光耀説台灣民調和民意不能決定台灣前途，差別在於李認為台灣地位在1943年的開羅會議就已確定，而辜卻是在“台灣地位未定”的語境下有那樣的説法。

其實兩岸已處在“和平”狀態，台北終止“動員戡亂”，北京號召“和平統一”，雙方都不以戰爭為追求目的，問題在於這只是表面的“現狀”。因而洪秀柱以鞏固現狀為“和平”説詞，既沒超越馬英九，也沒超越蔡英文，同樣“不能解決台灣明天的問題”。

就近年幾次選舉觀察，藍綠在台灣各佔4成左右的基本盤，無論誰上台都不代表多數民心和民利，於是有論者強調爭取“中間選民”的重要。但且不論這兩成“中間選民”與藍綠各自基本盤的矛盾如何兼顧，所謂“中間選民”，到底是冷靜理性的一羣，還是不明就裏的一羣？這本身就難以定義。且大多數選民會自稱是“中間選民”，他們也多是“維持兩岸現狀”的支持者。辜寬敏創辦的“新台灣國策智庫”就發表民調説，72%的台灣人同意蔡的“維持兩岸現狀”，這反映出“兩國論”生產者蔡英文務實趨利的地方。

許多“維持兩岸現狀”支持者本來不確定蔡英文能否促進兩岸和平，不確定依託大陸發展的台灣經貿是否因她上台而受挫，不確定“外交休兵”是否會因她而讓台北兵敗如山倒；但現在有洪秀柱歸隊加持“鞏固兩岸現狀”與“中華民國憲政體制”，則蔡英文豈有不勝選之理？洪原以“一中同表”出頭，後來在藍營內部壓力下以“一中各表”續尾，更讓蔡英文成竹在胸。

雖然洪秀柱在最後時刻仍在批駁台獨，但放棄“一中同表”後的“反台獨”，等於只“破”不“立”。而且，洪為了照顧此前的言論，盡力消弭前後表態的差異，話語空間已經極為狹小。近日，她以“房子”和“結婚”論述兩岸關係，便可以看出其騰挪的努力。

“小辣椒”曾經火力十足

洪秀柱不訪美，為何也無用？

蔡身為綠營主席，掌握黨機器與資源，又懂得投華盛頓所好，她表面化的分配正義論網羅許多不滿現實的年輕世代，而綠營的民粹操控術又總能對準選舉缺口。洪在形象上本有出身優勢，理念較高，鬥志堅強，從政經歷清白；但“便當會”民代各有派系和選舉利益，更有不便明説的台美買辦利益（或者説是兩岸對立紅利，如台北的對美軍購），華盛頓的亞太戰略更不會允許半路殺出的洪秀柱超出其支配邊界。

藍營資源不在手中的洪秀柱早已陷入戰風車的尷尬，她迴歸的其實不是“九二共識”，而是台灣的選舉邏輯──金脈、人脈、美國表態。兩岸和平不只是台海的事，還是太平洋的事。馬英九早拿“和平”説事，從東海説到南海，説到孔傑榮（Jerome Alan Cohen）都稱頌馬應被提名諾貝爾獎，但馬就是説不成兩岸和平協議，可為前鑑。

朱立倫教洪秀柱訪美，儘管洪最終在這個問題上與蔡英文（包括朱立倫）拉開距離，但美國一些台海問題專家卻始終老神在在，如郝志堅（Dennis Hickey）和容安瀾（Alan Romberg）就篤定洪的兩岸政策“不會讓美國難堪”。AIT主席薄瑞光(Raymond F. Burghardt)更在回顧7年來台海局勢時，明説這樣的兩岸關係符合美國的利益。

“兩岸現狀”與“和平”成為參選各方的話題主軸，“統”、“獨”成為票房毒藥，反證馬英九的“不統不獨論”有利台灣參選人，但並不能説明和平現狀取決於沒有政治前景的參選口號。身為藍營黨員，洪秀柱宿命地迴歸“一中各表”的藍營黨綱，佐證蔡英文的“維持兩岸現狀”是台灣選舉的吸星大法。

其實“維持兩岸現狀”不如“面對兩岸現實”，後者更具主動性，更能鋪陳及掌握選舉話題，“中間選民”總不好自居“鴕鳥選民”。“兩岸現狀”既是中國內戰的遺留，也是國際冷戰的表現，這種建立在戰爭上的“和平”，只有戰爭的終結才能真正鞏固起來。換言之，如果和平的鞏固是台灣“中間選民”的更高追求，那麼達到這種和平的途徑就不能止於內戰冷戰歷史階段的“兩岸現狀”，而是雙戰的真正終結。

但戰爭終結與終局和平的方式未必只有武力，於是“統”、“獨”、“和”、“戰”該如何組合，是兩岸必然面對的歷史選擇。更重要的是，“統”、“獨”、“和”、“戰”是相應存在又能相互轉化的方向，而何者能鞏固和平？何者會延續動盪？這不僅取決於台海兩岸的綜合力量對比，還取決於太平洋兩岸的綜合力量對比。

洪秀柱曾經擁有的契機，只能留待後人

台灣“大選”並不能決定兩岸關係的最終結果，只能對“兩岸現狀”必然變化的過程起到一定限度的催化作用。但無論藍綠都過分透支“大選”的信用和功能，甚至使其“通脹”，以致台灣選民在兩岸關係上的視野和思維被“選舉話語”套牢，從而以“不統不獨”的“兩岸現狀”為滿足。然而越是這種雙戰結構上的“和平”，就越需要擴大戰備，馬英九式的“和平”正是以高額的對美軍購來充氣，就是個説明。其後果不是鞏固一個吹彈可破的“和平”，反而是催化一場戰爭的可能，無論內戰外戰。

在不統不獨式的“兩岸現狀”期間，也是二戰後美日擴軍亞太最空前的時候，恰恰也是美日台從屬關係最緊密的時候；洪秀柱囿於藍營資源與壓力，囿於台灣“選舉邏輯”，因而只能走到自己“和平”主軸的對立面去。美國對中國崛起試身手的最佳戰線，就是遠離其本土的“第一島鏈”；日本覬覦南太平洋資源和侵略亞洲大陸的戰爭中繼站，正是它120年前奪取的台灣島。偏偏“兩岸現狀”中的台灣是以“親美友日”為政局依託，則洪秀柱向“一中各表”歸隊輸誠的意義，就是進一步證明台灣作為中外競爭變局的指標甚或籌碼，這遠非“2300萬人決定論”之類的“選舉語言”可以決定。

洪秀柱動搖之後，反成了蔡英文的“助選員”

換個角度看，既然台灣“大選”不能最終決定兩岸關係，那麼由投機分子“維持兩岸現狀”，以待中美有序地處理台海問題，或許是北京和華盛頓目前還可以接受的狀態，而多數台灣人將逐漸明白島內“大選”只是一種地方自治的程序。

洪秀柱長年關注教育議題，她的歷史契機就是超越勝負，利用這次“大選”教育台灣選民“面對兩岸現實”，至少教育那些把洪秀柱當成政治阿斗的藍營實力派，好好進行一次歷史反省。李敖曾經投入2000年“大選”，就是利用那次機會教育台灣選民“面對兩岸現實”，荒謬的只是勝選掌握正當性罷了！

洪當時在藍營中央黨部公開發言時，背景是一幅藍營總理孫中山的掛像，而藍營上下恰恰已背離孫中山的核心理念。孫中山建立民國後的職志就是中國統一，和平統一固是理想的方式，但他也不排除不得已的武力統一。也就是説，和、戰為方法，統一為宗旨。只有在統一之上的和平，才是鞏固而繁榮的和平，強盛百多年的美國就是例子。

洪秀柱兩岸論述的動搖，固然是由於各方壓力，但她也確實錯過了這個教育的契機。或許，洪秀柱原本真指望藍營上下輔佐她勝選吧。洪不明白“拒統必然反中”的邏輯，也不明白自己走到支持台灣中學課綱調整的對立面的矛盾，她的困境正是台灣社會的縮影。

造成台灣社會對地理、歷史、政治、經濟、世界格局形成自大又自卑的失衡心理，李登輝當政時出品的“同心圓史觀”可説用力工深；眼下台灣社會對殖民歷史和殖民統治的認知錯亂，就是這種集體心理失衡的必然結果。以“九二共識”來説，“兩岸一中”在兩岸內部可形成主權認同重合；但“一中各表”卻在兩岸外部構成主權宣示互斥，這讓許多台灣人混淆“名分”，進而自我異化了中國概念。

而且，“一中各表”在兩岸實力懸殊並日益懸殊的客觀條件下，藍營所謂的“國際空間”只是想把台灣推入國際賽場上沒有勝算的主權競逐，去耗費超額的民脂民膏民心民力在“國防”、“外交”等等零和遊戲上。可政客們卻仍操着“以人民為本”、“以人民福祉為先”的話語，驅趕台灣選民奔向一個沒有前景的政治黑洞。就這個意義來説，教育偏差和選舉語言誤了台灣社會，這是當前的兩岸僵局使然。

有些人希望兩岸關係在“統”、“獨”之外走出第三條路，例如“一中屋頂”、“一中三憲”或“歐盟模式”等，其實質仍是“同心圓史觀”的延伸，片面地估計如果“國防”、“外交”等主權要素分化甚至對立，這樣的“一箇中國”能有什麼好處。這是一種對“兩岸現狀”必然消解的清醒認識，但也是恐懼統一大勢來臨的拒統反映。至今歐盟各國的發展仍在美國股掌之中的事實，北約國家之任由美國驅遣的經驗，説明那種兩岸關係的想象不但固化內戰遺留與政治對立，還為外力分化和宰制“一箇中國”提供便宜的理由。

唯有從地理、歷史、政治、軍事、世局的視野上驅逐那個以依美附日為實質的“同心圓”關係，在文明高度上恢復中華同心圓結構，才能坦然看待台海統一是中華文明覆興的自然過程。也就是説，台海統一隻是中國復興於東亞的政治必然，是中西文明在世界格局重整時的初階配置。反之，失卻歷史主體性的兩岸分離意識與對立意識，糾纏在民主自由人權等表面符號的層次，往往暴露出對西方文明和話語的奴隸意識，從而沒有主權、獨立、平等、尊嚴的實質可言。

古今中外沒有一個文明大國的興起不是在國家統一的基礎上，洪秀柱兩岸論述的動搖是藍營內鬥的表現，被“維持兩岸現狀”收編、為蔡英文提高民調是必然的結果，同時也説明選舉功能的侷限性。

作為“永遠的中國國民黨黨員”（觀察者網注：“洪秀柱致黨代表的信”的落款），洪秀柱先前只能選擇妥協立場，之後也只能選擇倒在“換柱”的戰場上。從參選到被換，這是她個人的悲劇，但願這不是台灣悲劇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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