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笛:“這裏是金門,關台灣什麼事!”
【國民黨主席朱立倫披掛“參選”之後,台灣選情驟然緊張,綠營甚至哀呼“好日子要結束了”。然而在島內一片如火如荼之際,遠離台灣、處在“前線”的金門依舊不出所料地被“忽視”了。10月中旬,觀察者網專欄作者、華東師範大學國際關係與地區發展研究院研究生王曉笛親赴金門,與新黨“立委參選人”吳成典深入交談,感受那個被台灣遺忘、寄希望於大陸的金門島。】
十月,台灣海峽的東北季風已經吹起,澎湖已經可以感受到凜冽的強風,但金門的空氣中還帶着反常的暖意,似乎在為未來幾個月的選舉活動預熱。金門人吳成典將自己的競選總部安排在金城鎮的一條主幹道上,這裏毗鄰金城車站和水頭碼頭,人流密集,便於選舉造勢。雖然還沒有舉辦開張儀式,但總部早已經開始了服務選舉的運作。
早年的吳成典在輔仁大學讀書,後來在美國凱斯西儲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回台後在企業打拼了一段時間後,懷着一腔熱血投身政治,捍衞着已經被國民黨忘乾淨的“中山遺教”,立足金門,奔走兩岸。不久前,身為新黨秘書長的他,接受新黨的徵召,提出“金門升級”的主軸口號,回到自己的故鄉金門參選2016年的“立法委員”,並在宣佈參選的當天,辭去了自己新黨秘書長的職位。
表面上看來,“立法委員”並不如縣長和民意代表對當地政策的影響直接,但“立法委員”可以以全金門的民意為後盾,疏通和協調當地、甚至上下各部門的工作。在此前擔任兩屆“立委”期間,吳成典借助金門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充分利用“小三通”的政策,推動金廈區域一體化的發展,甚至還完成了本應該由軍方完成的灘頭排雷工作。
但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一次拜票,他拉着一位鄉親表示:“懇請支持,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神情認真而又自信,就好像在説,沒有人比他更懂他腳下的這片土地。
特殊的兩岸關係
從某種程度上講,金門是台灣的台灣。
吳成典常會提及金門與台灣的不同,其實這也是很多金門人的想法。的確,和台灣相比,這裏的生活氛圍並不會給初到的大陸人帶來壓迫性的陌生感。與其説這裏是台灣,倒不如説是大陸東南沿海一座熟悉而又普通的城鎮。歷史上,金門長期被國民黨視作戰事一線,政治上實行軍事管制,司令官既是軍隊領袖,又是地方首長。金門一個月只有三班船與台灣往來,甚至曾一度有自己的專屬貨幣。這種與台灣半隔絕的狀態意味着,金門並沒有完全參與進現代台灣的現代化進程當中,民主運動以及後來的“去中國化”都未對金門價值觀念造成顛覆性的衝擊,直到現在,金門地方的各種博物館中,中國話語敍事仍然佔據主流,而這些在台灣本島已不常見。在一些“法理台獨”的人士看來,金門馬祖才是“中華民國”的現有領土。

戰地時代的痕跡隨處可見
兩岸關係緩和後,金門成為兩岸交流的橋頭,大量的人員物資從這裏集散。而盛名在外的金門高粱酒,更是極大地擴充了金門人的錢包。金門政府也在方方面面為百姓提供比台灣更為實惠的生活,如取消機動車的燃油税等(這也是吳成典爭取的結果),但卻沒有其他縣市所面臨的財政困擾。在多個民調中,金門長期被選為台灣地區最幸福的縣市。
歷史和現實,構建起了金門與台灣“我與他”的身份認同。台灣作家廖信忠在《台灣這些年所知道的祖國》一書中,用了相當多的篇幅,描述金門與台灣之間的種種心結。金門人認為,金門犧牲自己來保衞台灣的安全,卻在社會發展上被台灣漠視,完全是吃力不討好不説,還要忍受作為“邊疆”所揹負的冷眼。在台灣盛名的“金馬獎”,曾經還寓指兵役抽到金門與馬祖的籤,只要一有人抽到,台下其它人必定歡聲雷動,而抽到的那個人,則如喪考妣,而這些當兵回台的人,又經常會傳遞一些關於金門不怎麼正面的回憶和異聞。
然而在與大陸正常交往的過程中,台灣的指手畫腳與歇斯底里,又讓金門人心生厭惡。金門人一直認為,在經濟發展的問題上,台灣是在拖金門的後腿。在今年5月的“夏張會”上,“台聯青年軍”在金門高聲抗議,金門民意代表唐麗輝針鋒相對:“我們談的是金門的民生問題,關台灣什麼屁事!”
金門人不喜歡台灣的政治,在他們看來,台灣政治不過是宵夜時間收看的娛樂節目,吳成典也坦言,台灣的民主現在存在着很大的問題,但要實現自己的想法,又要遵守這樣的遊戲規則。制度總會有不合時宜之處,但這也給了有心人建功立業的機會。
金門政治的“熟人社會”
目前角逐2016年金門地區“立法委員”的共有四位候選人,但競爭主要在國民黨的楊鎮浯、新黨的吳成典和民進黨的陳滄江之間展開。在吳成典看來,金門的選戰和台北有很大不同,他將台北的選戰比作空戰,空氣和網絡空間中傳播着大量的文宣,而金門的選戰則是巷戰,候選人需要在走街串巷,拜訪選民的過程中決出勝負。這和金門“熟人社會”的地方文化有很大的關係。由於長期的封閉,傳統的宗親體系被保留在金門的社會結構中,民進黨人陳滄江能夠在“九合一”選舉中獲得當地議會的一個席位(也是綠營僅有的席位),依靠的正是金門陳家的支持。金門對黨派“空降”的候選人有着天然的排斥,因此,所有在金門參加選舉的人士,都和金門沾親帶故。在烈嶼鄉(小金門),楊鎮浯和陳滄江的廣告牌早已出現在街頭,但吳成典絲毫不為自己的姍姍來遲感到擔憂,因為小金門是自己的出生地,吳姓和其他鄉里都是自己的鐵票。
宗親,即意味着人情。金門鄉里之間都是親朋好友,這也意味着候選人若要選贏,必須親自走到各個街區,挨家挨户的拜票,熟絡感情。雖然在台灣,走訪鄉親也是重要的選舉方式,但意義遠沒有金門這樣神聖。在選舉進入白熱化之前,候選人需要用大把的時間去拜訪鄉里,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挨家挨户的敲門拜票,握握手、問問好,讓選民體會到候選人的熱情;第二是參加婚喪嫁娶及各類重要活動,喪事要鞠躬上香,喜事要逐桌敬酒,慶典要做嘉賓,總之哪裏人多就要出現在哪裏。華人對日子格外講究,特別是在傳統文化保存較好的金門,因此某些個好日子,就會趕上許多的活動與慶典,一天之中往往要跑上好幾個場子。有趣的是,金門社會圈子不大,很多活動都會出現候選人扎堆拜訪的情況。在某次一位老太太的喪事上,就出現了吳成典在握手寒暄,楊鎮浯親發政見文宣,陳滄江開着廣告車堵在村口的有趣景象。“撞見了,就點個頭,沒什麼好尷尬的”,的確如吳成典所言,三人雖然同時出現在了一個場合,但各自忙碌,互不干擾,彼此十分和諧。
“熟人社會”也存在着結構性的隱患,在現代社會中將社會空間擴大,人際關係被延長,所謂的“陌生人”增加,因為要建立彼此之間的信任,契約精神、法律規範也就有了產生的必要。然而在“熟人社會”中,人際之間的關係依靠的是血緣、情感,規則、制度的效用降低。因此,金門的選舉長久以來都存在着勝於台灣的“買票”政治文化,候選人會和票源們在廈門做交易,選舉時專車接送他們去投票所給自己投票,而這只是買票方式的一種。長期生活在美國的一位金門青年,因為不諳此道,在去年的民意代表選舉中落敗。所以,獲得國民黨和家族支持的富二代楊鎮浯,在候選人當中具有相當的優勢,已有機構預測楊鎮浯會成為最後的贏家,得票率大約會高出吳成典10個點。選舉無外乎花錢,有學者證明,投錢越多,廣告也就越多,廣告越多,就能影響更多的人,但缺錢少糧是新黨這樣小黨的罩門。談及金門的“買票”文化,吳成典仍表示對這次選舉的樂觀:“我選了九次,七次落選,但畢竟還是有兩次成功,即便不買票,金門人還是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吳成典受到支持者的歡迎

吳成典走訪鄉親
金門的希望在大陸
在金廈兩地流傳着這樣一句話來形容金門和廈門緊密的關係:“金門廈門門對門,大炮小炮炮打炮”。金門與廈門比鄰,在金門金沙鎮北部的馬山觀測所,甚至可以收到中國移動和中國聯通的信號。金門發展的機遇在大陸,這是金門社會的共識。在兩岸隔絕時期,金門受惠於“小三通”,發展速度較快,但隨着台灣本島對大陸的開放,以及島內混亂政局的牽制,金門的發展出現滯後。金門需要一個新的機會,搭上大陸經濟發展的順風車。
新黨徵召吳成典返鄉競選,除了吳成典是金門人,幹過兩屆“立委”外,還因為吳成典長期遊走兩岸,在處理兩岸問題上有相當豐富的經驗,在大陸涉台部門也有極高的知名度。不久前,作為台灣方面的代表,吳成典還受邀觀看了閲兵慶典。“北京—福州—廈門—金門—台北—北京”一度是吳成典一週的工作軌跡,這也意味着,他留在金門的時間並不多。由於吳成典“身家清白”,少有負面新聞,政敵找不到切入點,就以此為噱頭,攻擊吳成典是“候鳥”,選後就不見身影。對此,吳成典有自己的想法:“‘立委’是人民選出來的,當然要做最有益人民的事,只是露面,不能解決問題”。
吳成典的做派反襯了台灣“立法委員”普遍存在的一個陋習。台灣“公民監督國會聯盟”,曾在一本名為《國會反腐計》的書中,提到“立法委員”忙於跑選區討好鄉親,卻疏於開會,將為民喉舌的使命本末倒置現象。
吳成典希望自己可以花更多的時間來做實際的事情上,“金門升級”是他的競選口號,而主要的實現方式,就是推動“金廈生活圈。”
“金門其實不小,金門島比廈門島還大一點,只不過發展程度上不如廈門,才會覺得小。”
吳成典所説的小,是指金門的人口。金門户籍人口有12-13萬人,但常住人口只有一半,另外的一半,有因為“小三通”而遷户,卻家在台灣的商人,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在台灣謀生計的金門青年。
青年是社會發展的動力,留不住青年,是金門社會面臨的嚴峻問題。追根究底,還是金門的社會發展程度沒有給青年足夠的機會。“如果推動‘生活圈’計劃,金門的青年不用捨近求遠,可以白天在廈門工作,晚上在回金門休息。”吳成典首先想到的辦法是降低船票價格。雖然金門人往返金廈的船票遠低於大陸人,但還遠不符合金廈生活圈的要求,他計劃在未來將船票下調到100元新台幣,先降低民眾在往返上的成本考量。
當然只是去廈門、泉州等地,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金門自身也要發展,才能最終留住金門青年的心,觀光將會是金門主打的產業。和廈門不同,金門保留下了大片成聚落的古厝和心曠神怡的湖光山色。“日後可以在觀光上再下功夫,如果大陸一年來個一百萬觀光客,就足夠金門吃了。金門風景秀麗,可以做廈門的後花園。”他對着一座洋樓暢想着。這棟洋樓,曾一度是陸客熱捧的民宿,現在雖然仍舊外表光鮮,卻空無一人,在一片靜謐的樹叢中,顯得十分落寞。
當被問道是否擔心和大陸走得太近,受到台灣牽制時,吳成典笑着説:“大不了金門獨立嘛,台灣都可以,金門為什麼不可以?”這當然是一句戲言,但他的確在自己的政見中提出了金門行政位階升級的想法,雖然他並不想用大陸的特別行政區的稱謂,但主觀上還是希望達成金門行政地位上的特殊性。
“服貿、貨貿通不過,我們可以試點先行,‘小三通’不也是如此,當年很多人説我們是‘通三小’(閩南話,搞什麼鬼),現在不是搞得很好嘛”,吳成典略顯洋洋自得,“金門需要務實,要為自己考慮。”

金門風獅爺
尾聲
金門風獅爺,獅麪人身,有文武兩種造型。歷史上金門刀耕火種,植被匱乏,鄭成功又曾於此地砍木造艦,導致金門土地裸露,居民飽受強風困擾,於是風獅爺被人們創造出來抵禦風害,久而久之,便成為一方水土的守護神,善男信女們虔誠祈願,一旦應驗,就會為風獅爺披上一條披風,以示感謝。
不求多好的回報,只為默默地守護。風獅爺象徵着金門人對鄉土的眷戀和依存,也藴含了金門人承擔與責任。吳成典是金門的兒子,金門對他而言,是事業,也是鄉愁。在他的競選夾克上,寫着“望你牽成”四個大字,似乎在宣誓着他實現願望的能力。在兩岸錯綜複雜的政治背景下,他或許無力改變宏大的局勢,但對鄉親,他可以做的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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