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蕊蕊:沙特深陷財政危機 石油既是福報又是永世詛咒
“你必汗流滿面才得餬口,直到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而出的,你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聖經·創世紀》
倘若這句話用在如今的沙特阿拉伯頭上,只需把“塵土”替換成“沙礫”,便可用來生動地道出這個沙漠國家不久之後的命運。

是石油造就了沙漠中的國度沙特;卻恰恰也是石油為沙特帶來了永世的詛咒
深陷財政危機
10月27日,沙特石油和礦產資源大臣納伊米,在利雅得一場礦產會議上説,沙特政府正在研究取消國內燃油價格補貼的措施,此舉是為了應對國際油價下跌導致的政府收入鋭減和鉅額財政赤字。
此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也出台報告稱,石油富國沙特在5年之內,就會將外匯儲備消耗殆盡。
粗看之下,這似乎是天方夜譚,沙特的富庶是不少人長期以來的經典印象,尤其是其王室生活之奢華;與之相比,歐洲王室的宮廷生活便顯得無比寒酸。去年2月,當現任國王薩勒曼還是王儲的時候,就曾豪擲1800萬英鎊(約合人民幣1.8億元),包下馬爾代夫三個小島的五星級度假村近一個月。薩勒曼在花錢上的豪爽,更是讓這家度假村不惜與其他已經訂房的客户撕毀合同,以便讓薩勒曼及其團隊得以獨享。
而另一位更為高調的王室成員,開國國王伊本·沙特的孫子瓦利德王子更是以他的黃金747專機而聞名於世。他於2013年把《福布斯》雜誌告上法庭,只是由於他認為,在該雜誌的財富榜上,自己的財富規模被嚴重低估。然而,即便這被低估的財富水平卻也讓大把大把的人汗顏,因為這一數字是200億美元。

瓦利德王子堪稱沙特的巴菲特,他重金打造了黃金747私人專機,其奢華程度早把美國總統專機空軍一號遠遠甩在了身後
其實早在10月初的時候,英國《衞報》就已經發現了沙特入不敷出的蛛絲馬跡了。一些泄露出來的沙特政府文件表明,該國正在對公共開支進行縮減。一份由國王薩勒曼簽發給財政部長的秘密政策備忘錄當中,細緻羅列了所有政府機關都必須貫徹的經濟緊縮措施。由於低油價,沙特今年的公共財政捉襟見肘,以至於這個石油王國2015年度預計將出現至少相當於國內生產總值20%的赤字。
這封伊斯蘭曆1436年12月14日(公曆2015年9月28日)的信件,其封面標註了“高度機密、至為緊急”字樣,做出了嚴格的指令,要求停止任何新的計劃,不再購買任何新汽車、傢俱和其他設備,凍結所有的任命和升職,停止發放住房補貼,停止任何新的租約。第四季度當中既有預算和項目的支出不得超過批准總額的25%,旅行和其他商務相關支出不得超過初始預算的15%。
一時間,人心惶惶。這些機密文件被公開發表之後,幾小時內,這些文件的內容在沙特就幾乎是盡人皆知了,驚恐的人們紛紛討論新的緊縮措施,討論自己可能因為這些措施受到怎樣的影響。
成也石油,敗也石油
現代沙特國家的興起,成就於石油,卻最終也將毀於石油。其開國君主伊本·沙特在年輕時,尚且需要過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可如今,沙特的王室貴胄們卻早已憑藉豐沛的石油儲量,享受着無盡的榮華富貴。
不過,這種被稱作“黑金”的寶貴資源,既是天賜的福報,卻同時又是永世的詛咒。
世界原油價格於去年7月底便陷入了無底深淵,WTI原油價格硬是從100多美元一桶的高位,一舉跌到45.76美元的歷史低位。此後,原油價格就一直在低於60美元/桶的價格水平徘徊。

WTI原油價格走勢
油價持續走低,這對於以沙特為代表的產油國而言,外匯收入無疑將會大幅減少,並對財政開支產生極大的壓力。然而即便在此不利條件下,以沙特為首的歐佩克(OPEC)組織仍舊堅決不減產,並反覆通過公開渠道向世界宣告其維持產量的決心。去年12月,繼阿聯酋石油部長放言“降至40美元也不願減產”之後,沙特石油部長納伊米更是將這一底線繼續拉低至驚人的20美元。
沙特及歐佩克國家這種“死扛”油價的決心,被不少媒體解讀為主要用來針對英國、挪威(兩國共享北海海域的油田)以及俄羅斯等新興產油國的競爭,特別是來自美國頁岩油的競爭。儘管在美國部分地區,頁岩油的開採成本可以降低至50美元/桶左右,然而若要讓開採有利可圖,60美元/桶的價格才是真正的底線。
當然,沙特之所以能夠“硬扛”,卻是有着貨真價實的底氣。就在沙特石油部長納伊米聲稱“20美元也扛得住”的時候,他還透露了另一個驚人秘密。

沙特石油部長納伊米
“沙特的產油成本最多在4至5美元/桶。”納伊米對着在場記者悠悠地放出了這句話。
看得出來,沙特在關鍵時候曝光“石油成本最多在4至5美元/桶”的驚天內幕,意味深長。不過,納伊米或許仍然還留了一手。坊間更有一種説法,沙特石油開採成本每桶只需2至3美元/桶。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只能説明沙特的石油開採成本低得離奇,相信是任何一個產油國都望塵莫及的。
不過,事情卻從來沒有這麼單純。固然,在10美元、20美元的價格水平,沙特仍然可以確保石油產業可以掙錢。然而,事情卻還有另外一面——如今維持沙特社會穩定的福利制度卻是靠着高油價時代的積累才得以保證的。
以瓦哈比思想為指導的沙特維持着對內的嚴厲統治,卻又長期能夠保持社會穩定,沒有像埃及、突尼斯等國爆發大規模的阿拉伯之春運動。其奧妙便在於,沙特可以依靠高油價帶來的鉅額收入以收買國民。
然而,隨着油價持續走低,沙特在國際收支上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逆差。**據美國有線新聞網(CNN)27日報道,近6個月來,沙特的外匯儲備已經縮水了500-700億美元。與此同時,沙特多年依靠高油價所取得的外匯儲備在最高點也沒有超過7000億美元。按照IMF的估計,當油價在72美元/桶以上的時候,沙特才能保持收支平衡,而《衞報》預測的平衡點更是高達110美元。**但國際油價卻穩定地在50美元上下襬動,沙特在短期內擺脱赤字困境希望無限接近於零。
石油詛咒成了沙特手中的雙刃劍。世界按照比較優勢早已為沙特安排了其應有的角色。石油帶來的資源魔咒讓沙特揹負上沉重的宿命,過於單一的經濟結構也造就了沙特面對能源危機時的脆弱狀況。
至於轉而走上艱苦奮鬥搞基礎工業化的道路,建立多元化的產業體系?呵呵,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國家都可以成為中國。
兄終弟及,取亂之道
在石油危機背後醖釀的,更是這個國家重重的政治危機。
對沙特來説,幸運的是,此前席捲阿拉伯世界的阿拉伯之春並未波及到這裏。不過,沙特亦有自己獨特的煩惱。
9月底,一封據稱系伊本·沙特孫輩的沙特王子書寫的匿名信件在王室內部中流傳。信中稱,在現任國王薩勒曼的統治之下,沙特王室和公眾都處於不安之中,如今沙特烏理瑪(穆斯林國家有名望的神學家或教法學家組成的宗教權威組織)內部絕大多數成員支持發起宮廷政變,罷黜薩勒曼,並推舉前內政部長艾哈邁德王子為新國王。而艾哈邁德是沙特開國君主伊本·沙特最小的兒子。
而就在近期,這場王室逼宮戰又出現了新進展。在伊本·沙特尚健在的12位兒子中,竟有8名支持罷黜薩勒曼。
據瞭解,薩勒曼在即位就飽受國內詬病。薩勒曼被不少人認為統治無能,更有消息稱他患有老年痴呆症。沙特在也門、敍利亞和伊拉克的軍事介入也被認為是戰略性錯誤。此外,面對油價大跌後的應對失措,也是薩勒曼遭到非議的重大原因。

沙特初代國王伊本·沙特,他左眼因感染而失明,曾被西方媒體戲稱為“老獨眼巨人”

從外貌來看,薩勒曼確實與其父十分相像
不過,地緣政治及油價低迷只是這場宮廷危機的誘因罷了。真正造成這一局面的恰恰是沙特長年在王位繼承方面的“兄終弟及”。
初代國王伊本·沙特的子孫到處開枝散葉,沙特王室成員的規模已然十分龐大,僅擁有“王子”頭銜的便有5000多人,更不用説規模要龐大數倍的外戚了。已故前國王阿卜杜拉聲望非常之高,但在眾多子嗣中,薩勒曼才是被認為長得與伊本·沙特最像的。此外,薩勒曼在即位後,指定的王儲系王室第三代,似乎終於將擺脱老人政治。不過,這並不能阻止王室成員策劃廢黜他的計劃。
與中國的王朝政治類似,一位王子是否能夠成為繼承人,也很大程度上取決了外戚勢力。現任國王薩勒曼就來自於沙特境內著名“蘇德里家族”。“蘇德里家族”意指沙特開國君主伊本·沙特寵妃蘇德里所生的七個兒子,分別是法赫德、蘇爾坦、拉赫曼、納耶夫、圖爾基、薩勒曼和阿赫馬德七兄弟。其中法赫德和薩勒曼先後擔任了沙特國王,而蘇爾坦和納耶夫則先後擔任了沙特王儲,不過因病辭世。
**然而,在中國歷史中的王朝政治中,卻早已在周代就基本確立了嫡長子繼承製。這一制度恰恰是殷鑑了商代歷史中的慘痛教訓才得到的。**在商王仲丁在位的時候,東南方的夷族興起,進攻商朝,仲丁出兵擊退夷族。但仲丁本身的勢力被重創。仲丁死後,一大堆的兄弟們憑藉着自己的勢力爭奪他留下的商王位。仲丁的弟弟外壬在仲丁死後即位。開了“誰勢力大誰即位”的先例。從而造成了百多年的繼承上的九世之亂,直到盤庚即位,遷都殷地之後,局勢才逐漸穩定下來。
“兄終弟及”的制度在法理上,導致有資格爭奪繼承權的王室成員數量過於龐大,以至於遲早會引發嚴重內亂。這個道理,即便對於沙特家族自己也是如此——伊本·沙特祖先創立的內志第二王國,便是亡於“兄弟鬩於牆”的內鬥。現代沙特的第三任國王費薩爾亦是遭侄兒刺殺而死,官方説法是“這位親王曾罹患精神疾病多年”。
石油詛咒縱然暫時“一俊遮百醜”,可然後呢?
眼下,伊斯蘭國正在興風作浪,招致整個中東板塊的持續動盪。固然對沙特而言,伊斯蘭國在早期可以成為制約敍利亞及伊拉克地區什葉派勢力的重要棋子。可如今他們卻打出“哈里發國”的旗幟,這卻是政教合一的沙特王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容忍的。在養虎為患的同時,沙特對也門胡塞什葉派武裝的打擊也並未取得決定性的勝果,又背上了沉重的軍事包袱。
而這一切恰恰卻都可以歸因到石油這個資源魔咒。所謂“一俊遮百醜”,油價高企的時候,任何內部危機都可以依靠收買來暫時化解,可危機的痼疾卻從未真正消失。遙想在2011年,儘管“阿拉伯之春”運動主要在世俗化的伊斯蘭國家爆發,但就沙特王室而言,面對這洶湧而來的浪潮,想必卻是百般心悸吧。沙特固然可以依靠高福利制度來養活國民,但遺憾的是,這個國家的青年失業率至今仍保持在阿拉伯之春發生時的水平上,甚至還有所增加。

比起男性,在沙特,婦女失業問題則更為嚴重;女性社會地位較低,很多社會活動限制女性參與,甚至包括駕駛汽車的行為也是被禁止的
根據《經濟日報》近期報道,沙特統計局發佈的上半年統計數據顯示,沙特勞動力共1191.2209萬,其中男性1002.7142萬,佔84.2%;女性188.5067萬,佔15.8%。沙特平均失業率為11.6%,其中男性失業率5.7%,女性失業率高達32.8%。
分析顯示,25至29歲羣體為高失業率人羣,佔失業總人數的37.7%。其中高失業率男性年齡集中在20至24歲,佔比達45%;高失業率女性年齡集中在25至29歲,佔比達42.4%。比照阿拉伯之春發生時35%的青年失業率,可以説情況反而是在進一步惡化。
這與埃及等國在阿拉伯之春發生時的社會問題極為相似。阿拉伯之春之所以能夠產生如火如荼的巨大能量,其社會基礎便是大量青年失業,對未來看不到希望。只是埃及並沒有如沙特這般豐沛的石油資源,如果青年找不到工作,直接就會面臨吃飯問題。

阿拉伯之春震盪了整個中東地區的地緣政治格局;由此,不少中東國家爆發了全面的社會危機;此外,這場運動也為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泛濫提供了温牀
沙特至今仍保留着斬首以及斬斷肢體等殘酷肉刑,在對內統治方面保持着高壓。只不過是靠了石油,統治者們才能夠維持住如今的穩定局面。然而,正如IMF所估計的那樣,目前的收支不平衡遲早會耗空國家儲備,而削減福利也自然而然地成為政府的選擇。
屆時,心懷不滿的沙特年輕一代,又將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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