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亭：美艦“巡航”南海，要想想27年前的三一四海戰
近日，美國軍艦“拉森”號從南海渚碧礁和中業島之間海域通過，中方不僅表達了強烈抗議，還以跟蹤、演習等軍事手段予以回應。在剛剛結束的東盟防長擴大會上，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常萬全上將也再次重申：美軍艦擅自進入中國南沙羣島有關島礁鄰近海域，威脅中國主權和安全利益，危及地區和平穩定，中方堅決反對。南海問題事關中方核心利益，任何人要侵犯中國的主權和相關權益，中國人民、中國軍隊都不會答應。
美國此次“無害通過”，其實“動靜大、動作小”，中方雖然動靜不大，但回應起來“有理有利有節”。然而，部分中國網友不瞭解實際情況，認為應該以更強硬的手段來應對美國的挑釁。
過去，中國的確多次在南海真刀真槍地幹過。比如1988年的三一四海戰，當國家主權遭到侵犯的時候，人民海軍奮起反擊，打了一場牛氣沖天的海戰，僅僅28分鐘就乾淨利落地取得了勝利，但那也是在越南海軍先開火之後才還擊的。在南海局勢似乎漸趨緊張之際，無論是中國網友，還是“某些域外國家”，都有必要重温下當年那場戰鬥，才能更好地理解中方的立場。
海戰前奏
1988年3月14日中國與越南海軍在赤瓜礁海域發生的那場海戰，是中國海軍在改革開放之後第一次與異國海軍直接交火。
通常認為，海戰的大背景是1987年2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了《全球海平面聯測計劃》，決定在全球範圍內建立200個海洋觀測站，其中由中國負責承建5個，西沙、南沙將各建1個。中國決定利用在南沙建立海洋觀測站的契機，有理有據名正言順地進入南沙，進而維護南沙主權。
1988年1月21日，以南海艦隊552艦宜賓號護衞艦為旗艦的中國海軍編隊到達南沙羣島海域。經過考察，最後選定南沙羣島的永暑礁作為中國在南沙的海洋觀測站站址，並隨即開始建站工程。
當中國開始在永暑礁建立觀測站後，越南方面便不顧當初曾同意《全球海平面聯測計劃》的立場，派出艦艇企圖阻撓中方的建站計劃。從2月開始，雙方就在永暑礁附近海域對峙了近一個月。
鑑於這樣的情況，2月22日和3月5日，中國海軍又相繼派出502艦艇編隊（由502號和503號護衞艦組成）和531艦艇編隊（由531號和556號護衞艦組成）趕往永暑礁，這樣就使中方在永暑礁附近海域集中了包括驅逐艦和護衞艦在內的大小15艘作戰艦艇，實力相當雄厚。
在增援的艦艇編隊中，502編隊來自南海艦隊榆林基地，編隊指揮是基地參謀長陳偉文。他於1956年9月考入武漢大學生物系，隨後響應國家知識分子加入海軍的號召，轉至大連艦艇學院航海系，從此算是投筆從戎，加入了海軍。他不僅是海軍正牌的科班出身，更難能可貴的是之前曾有過四次海戰的實戰經驗，其中兩次是對台灣國民黨的武裝特務船，另外一次是1974年與南越的西沙海戰，最後一次是1979年對越自衞反擊戰期間唯一的一次海戰——中建島海戰。正是因為他有過兩次與越南海軍作戰的實際經驗，所以他充分意識到此行很有可能會發生戰鬥，對所率領的2艘護衞艦都進行了細緻的戰前準備和動員，在出航前就做到了齊裝滿員，全員在位，油水滿艙彈藥齊備。
“314”海戰我海軍編隊總指揮陳偉文（右），指揮艦艦長徐長銀（左）
502編隊日夜兼程趕到南沙海域，與先前抵達的南海艦隊湛江基地的162編隊(由162號驅逐艦和553號、556號護衞艦組成)和東海艦隊的510編隊(由510號、531號護衞艦組成)會合。三支編隊會合後，由陳偉文統一指揮。隨後各艦按計劃展開，162編隊和510艦編隊負責在永暑礁到華陽礁海域巡邏，保衞永暑礁施工的安全。502編隊則在南薰礁附近海域巡邏，並視情況執行考察各礁和佔礁的任務。
502號艦
531號護衞艦上的炮兵
越南人來了
3月12日，越南海軍派遣登陸艦505號、武裝運輸船604號和605號等3艘艦艇運送117名武裝人員前往赤瓜礁，其中的505號原是美國在二次大戰中大量建造的郡級坦克登陸艦（即LST），國民黨海軍接受的LST都以“中”字開頭為艦名，所以也稱為中字號坦克登陸艦，因其艦首大門在登陸時能夠左右打開酷似小點心開口笑，所以也被戲稱為“開口笑”。LST標準排水量1653噸，滿載排水量4080噸，可載17輛坦克，如全部載人可載登陸兵2000人，兩棲作戰能力很強，但武備較弱，只裝備2座40毫米雙聯機炮、6座40毫米單管機炮和8座20毫米單管機炮。另外2艘武裝運輸船就更差了，都是820噸的運輸船改裝，只裝備了20毫米機炮和12.7毫米機槍。
越南505號艦
越南海軍604號武裝船
赤瓜礁位於南沙羣島北部的九章羣礁西南，因盛產赤瓜參而得名，中國漁民習慣稱之為赤瓜線，英文名約翰遜礁（Johnson Reef）。是一個冬瓜狀的大礁盤，礁內有瀉湖，礁盤上有褐色火山岩石露出海面約1.3米，礁盤長約3700米，寬約11000米，面積較大，約7.2平方千米。所以即便礁上沒有淡水，也是南沙羣島中比較有價值的大礁盤。這次中國海軍巡航南沙除了掩護建立永暑礁觀測站外，還有考察其他島礁，並相機佔領的任務，而在計劃考察的島礁中就有赤瓜礁。
赤瓜礁
3月13日6時，陳偉文接到艦隊電令：“502號艦前往赤瓜礁海域警戒，503號艦去安達礁巡邏”，他馬上意識到艦隊命令指揮艦單獨前往赤瓜礁，説明那裏必定有緊急情況，所以陳偉文立即指揮502號艦迅速趕往赤瓜礁海域，並於下午14時25分抵達赤瓜礁，準備對礁盤進行考察。
17時，502艦雷達發現3艘越南艦船向赤瓜礁方向駛來，502艦隨即做好戰鬥準備。傍晚時分，越南海軍604號武裝運輸船在赤瓜礁附近海域拋錨，605號武裝運輸船在赤瓜礁東北5.5海里（約10000米）的瓊礁拋錨，505號登陸艦在赤瓜礁西北1.1海里（約2000米）的鬼喊礁拋錨，準備同時搶佔這三個礁盤。
21時15分，中國海軍531、556艦也相繼趕到，由陳偉文統一指揮，他隨即命令556艦監視瓊礁，531艦和502艦匯合，共同監視赤瓜礁。23時50分，502艦派出6名艦員乘小艇登上赤瓜礁，他們將國旗插上礁盤，然後守護在主權碑旁，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打了，打了
3月14日6時，越南海軍604號運輸船放下一條木船，裝載着全副武裝的越軍和構築工事用的建築材料，強行登上赤瓜礁。7時30分，越軍上礁人員共43名，並在赤瓜礁東側插上越南國旗。502艦李楚羣政委用高音喇叭不斷向越軍喊話，要求越軍迅速撤離我國領土。隨後502艦又組織27人上礁，531艦也組織25人上礁，這樣中方登礁人數增至58人。在赤瓜礁上，礁盤北面是58名中國海軍官兵，東邊則是43名越南官兵。雙方在礁盤上相距僅約200米，緊張地對峙着。
越軍上礁
531艦的敢死隊
7點50分，海上指揮所命令502艦政委李楚羣組織人砍斷越軍小船與運輸船之間的纜繩，並拔掉礁盤上的越南國旗。於是李楚羣帶領7名士兵駕着小艇衝向赤瓜礁。在砍斷纜繩後，又上礁向礁盤東側的越南國旗衝去，雙方隨即就扭打在一起，混亂中531艦反潛班長杜祥厚將越南國旗的旗杆搶過，奮力折斷，這時一名越軍舉槍瞄準杜祥厚，502艦副槍炮長楊志亮伸出左手抓住越軍槍管向上托起，就在這時槍響了，楊志亮左臂中彈，此時是8時47分。
越軍開火
槍聲一起，中國海軍在赤瓜礁上的人員便立即開火反擊，雙方隨即在礁盤上展開對射，中方人員一邊還擊，一邊按既定方案迅速後退，以利己方艦艇進行火力支援。
502艦上當然也聽到了槍聲，並可以清楚地看到水面上被子彈激起的一片片水柱。而越軍604號船的高射機槍也開始向502艦掃射，8時47分10秒，陳偉文果斷下令：“開火！堅決打沉它！”8時47分30秒，502艦上的機槍首先開火，緊接着，100毫米前主炮開始射擊，第一發炮彈就炸飛了604號船上的機槍。隨後，502艦上的37毫米炮、100毫米炮全都開火，集火射擊9分鐘後，604號船指揮台被毀，船體傾斜嚴重，開始起火下沉。
這時在瓊礁附近的556艦向陳偉文報告：“605號船派出舢板登礁了！”陳偉文立即命令556艦：“將佔領瓊礁的605號打沉！”當時556艦還搞不清楚狀況，接到開火命令後還在請示：“605號還沒有開火，是打大的還是打小的？”陳偉文趕緊説明：“他們是編隊來的，打大的！”556艦這才開火，605號不過是艘武裝運輸船，哪裏是護衞艦的對手，很快就被重創，於當晚沉沒。
此時，在鬼喊礁海域的越軍505號見已經開打，也開始向502艦射擊，但是它只裝備有40毫米炮，有效射程不過4000米，而且威力也小。陳偉文見505號也開火了，便命令531艦前去迎擊，不料531艦開火後，由於火炮射擊引起艦體震動，加之機械設備老化磨損，導致全艦故障頻發，主炮火控雷達故障一直未能修復，結果只發射了54發炮彈就無法射擊。
越軍505號艦被重創
陳偉文見對604號和605號的戰鬥已經基本結束，便率領502艦和556艦掉頭趕來助戰，3艘護衞艦拉開與越軍505號的距離，在越艦主炮射程之外連連開火，很快便將其擊傷，505號見勢不妙，不顧船身起火全速向外海逃去。該艦艦長還是很有經驗的，他估計這樣的傷勢很難逃回越南，開了不多會便果斷掉頭高速衝向鬼喊礁，來了個搶灘擱淺。由於這艘坦克登陸艦是越南海軍數得着的大艦，所以後來越方派出拖船想將其拖回，結果在拖航過程中還是因傷重沉沒。
此戰從赤瓜礁上響槍到擊沉、重創越軍3艘艦船，整個過程僅僅歷時28分鐘，消耗100毫米炮彈285發，37毫米炮彈266發，俘虜越軍40多人，越軍傷亡約200人。而中國海軍僅有24人輕傷，絕對是堪稱速戰速決的海戰經典。每每提及這場海戰，總讓人有酣暢淋漓豪情滿胸的感慨。
不開第一槍，也不只是“不開第一槍”
中國海軍參戰的3艘護衞艦中，502艦南充號，屬65型（即北約所稱的江南級）火炮護衞艦，1968年下水，1969年正式服役，排水量1200噸，主要武備是3門單管100毫米炮，4座雙聯37毫米炮，2挺雙聯14.5毫米機槍。1995年3月退役，退役後被送到青島海軍博覽館供遊客參觀，2012年8月被拆解。
531艦鷹潭號，屬053K型（即北約所稱的江東級）防空護衞艦，1971年下水，1975年正式服役，排水量1700噸，主要武備2座雙聯裝HQ-61艦對空導彈發射架，2座雙聯100毫米炮，4座雙聯37毫米炮。1994年退役，現在青島海軍博物館供人蔘觀。
531和502艦曾經都在青島海軍博物館內
556艦湘潭號，屬053H1型（即北約所稱的江湖II級）導彈護衞艦，1987年下水，同年正式服役，排水量1600噸，主要武備2座雙聯裝SY-1A艦對艦導彈，2座雙聯100毫米炮，4座雙聯37毫米炮。1989年12月轉讓給孟加拉國海軍，更名為“奧斯曼”號（Osman）。
3艘護衞艦中502艦是艦齡最老的，但是隸屬陳偉文直接指揮的榆林基地，戰備程度最高，從陳偉文下令還擊到開火，僅用了十幾秒鐘，反應極為迅速，而且火炮命中率很高，還是3艘參戰艦中唯一打滿全場的，參加對越軍全部3艘艦船的戰鬥。
特別是502艦戰前準備充分，既堅持不打第一槍的原則，同時也早有提防越軍開第一槍的心理準備，並周密計劃了越軍開槍後的預案，所以處置非常得當，礁上人員迅速還擊，艦上人員立即開炮，反倒把越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和1974年西沙海戰中274艇悲劇有着天壤之別。274艇由於死板恪守“不開第一槍”的規定，也沒有任何在越軍先開槍後的預案，結果只顧喊話警告，被越軍炮火首先擊中指揮台，導致政委馮松柏和副艇長周錫通當場陣亡。
531艦由於是江東級的第一艘，擔負着比較繁重的試驗任務，設備磨損比較嚴重，所以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主炮僅射擊54發就歇菜了。
556艦是三艦中艦齡最新，又是當時最先進的江湖II級，也是三艦中唯一裝備對艦導彈的，本應發揮更大的作用，但是由於戰備意識比較薄弱，居然沒帶導彈出航。原本陳偉文是想讓556艦對已受創的505號實施導彈攻擊，準備一舉擊沉的，但由於沒帶導彈，只好由三艦進行火炮攻擊，給了505號搶灘擱淺的機會。所以在戰後由軍委主席鄧小平簽發的嘉獎令中，502艦是集體二等功，556艦、531艦是集體三等功。
赤瓜礁一戰後，南沙海域的越軍艦船無不聞風而逃，永暑礁觀測站建站工程再沒受到干擾，於1988年8月順利竣工。中國海軍也乘勝相繼收復華陽礁、東門礁、南薰礁、渚碧礁，連同此前佔領的永暑礁和赤瓜礁，共6個島礁，填補了中國對南沙羣島實際控制的空白。而赤瓜礁之後也成為中國在南沙的重要支撐點，並於2014年11月基本完成填海工程，使島礁面積擴大到11萬平方米，極大改善了中國在南沙的前沿部署條件。由此可見，這場海戰對於現在中國維護南海權益，具有何等重要的意義。
這場海戰的指揮員陳偉文，無論是戰前的準備動員，還是戰時的臨場指揮，都是可圈可點，無疑是海戰的最大功臣。但他其實也頂着巨大的壓力。
出發前，上級指示“不主動惹事，不首先開槍”，但同時也有“不示弱，不吃虧，不丟面子，如敵佔我島嶼，要強行將其趕走”的內容。這“五不一趕”，以及開戰前不久上級發來的“不準主動動武”的電報指示固然“有理有利有節”，但陳偉文當時就表示這樣的原則會束縛住手腳，遇到實際情況時很難掌握。因此，在南海巡邏、對峙，最終拍板還擊，確實非常考驗指揮員臨陣決斷的水平。
由於要確保中國在外交上佔據“制高點”，所以弄清海戰經過是第一要務。陳偉文率編隊返回時，基地也顧不上準備鮮花美酒迎接，而是一上岸就要他彙報海戰經過，同時還找參戰官兵談話，到參戰各艦查閲航行日記，到基地機要處調閲來往電文。
所幸，海外媒體很快就對這次海戰進行了報道，明確指出是由越南挑起的，並高度評價了陳偉文的指揮才能，於是乎審查程序得以提前結束。陳偉文在海戰結束短短半個月後，就獲得由軍委主席鄧小平親自簽發的通令嘉獎。半年後，解放軍開始第二次實行軍銜制，按照陳偉文當時的職務應該被評為海軍大校，正是為了嘉獎他在海戰中的出色表現，被破格授予海軍少將。隨後進入南京海軍指揮學院進修，1990年7月畢業後轉到海軍廣州艦艇學院擔任副院長兼訓練部長，1995年退休。浩瀚的南海會銘記住所有為共和國奉獻了智慧、汗水、鮮血、青春乃至生命的前輩！
文工團慰問演出
今天，中國依然在南海問題上保持冷靜與剋制，恪守自己的外交原則，同時，維護主權的決心也沒有絲毫改變。因此，對於中國官方的正式表態，國內國外的各類人士都不該曲解和誤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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