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楚誠：從巴黎恐襲看美國難民政策潛在變化

巴黎恐怖襲擊事件過去已經將近一週，而這一事件在歐洲乃至世界範圍內造成的影響遠未結束。全球範圍內因為恐怖襲擊造成的恐慌情緒仍在持續發酵蔓延，ISIS日前發佈的處決一名挪威人質和一名中國人質的消息更是火上澆油。與此同時，俄羅斯方面也已經證實日前在埃及墜落的客機系ISIS恐怖襲擊導致。而就在美國東部時間18日晚間，ISIS公佈的一段視頻則暗指位於美國紐約曼哈頓島的聯合廣場和先驅廣場是其潛在的襲擊目標——這一系列ISIS精心策劃的恐怖襲擊和宣傳攻勢使得普通民眾更加緊張。

除了持續蔓延的緊張情緒之外，巴黎恐怖襲擊也使得已經長時間困擾歐美各國的難民問題進一步惡化。法國警方已經證實參與恐怖襲擊的恐怖分子是通過混入難民隊伍的方式進入歐洲，土耳其在爆炸後逮捕了八名企圖通過該國入境歐盟的難民——這八名難民持有的護照與早前在巴黎襲擊中死亡的自殺式襲擊者入境時使用的護照“幾乎完全一樣”。

這些事實導致部分歐洲國家政府和民眾長期以來針對中東難民的恐懼和不滿情緒徹底爆發。巴黎恐怖襲擊事件過後，波蘭歐洲事務部長齊曼斯基率先表態反對歐盟的難民分配製度，並表示“（波蘭）在得到安全保證之前很難再接收新的難民”。與此同時，保加利亞外交部長米托夫也表示應該重新探討“難民配額”。與波蘭和保加利亞站在統一戰線的還有早在恐怖襲擊之前就堅定反對大規模接收難民的匈牙利。事實上，哪怕是在接收難民問題上表現最積極的德國也面臨來自內部的壓力：據BBC報道，某些穆斯林人員專門在難民接收中心接觸難民，德國情報機構聯邦憲法保衞局已經發現了超過100起個案。根據預測，德國在今年年底將接受八十萬難民，史無前例的難民規模對德國國內的安全形勢、族羣關係乃至德國與周邊國家的雙邊關係都構成潛在威脅——維繫歐盟成員國的重要基石“申根協定”在大規模湧入的難民潮面前“不堪一擊”。

大西洋另一端的北美洲同樣陷入了接收難民的爭論之中。新任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堅持年底前的六週時間中接收兩萬五千名中東難民，但這一決定遭到了加拿大民眾的反對。根據加拿大研究機構Angus Reid Institute的統計，53%的受訪者認為年底前接受這一規模的難民太過倉促，六週時間不足以充分完成對難民的背景審核。還有29%的受訪者認為加拿大根本不應該接收任何難民。另外18%的受訪者則對難民數量和所需經費表示擔憂。

在美國，關於接收難民的爭論更是甚囂塵上。到筆者截稿時，已經有包括佛羅里達、馬薩諸塞、密歇根、內華達、新澤西、德克薩斯等在內的31個州州長明確表示反對接收難民，而只有猶他、佛蒙特、加利福尼亞、賓夕法尼亞等寥寥數州對難民持歡迎態度；反對接收難民的州數量仍在持續增長。在其致奧巴馬的信中，德克薩斯州長阿伯特表示“將美國人民暴露在恐怖主義的威脅下，會使得他們的人道主義情懷喪失殆盡”；而佐治亞州長蒂爾則公開聲明表示已經簽署行政命令禁止本州政府機構安置敍利亞難民。包括蒂爾和密歇根州長斯奈德在內的數名州長同時要求國務院和國土安全部重新審視難民甄別和背景核查程序，並稱在此之前將擱置難民接收計劃。

雖然大部分州長對難民計劃表示反對，但是美國大都市的領袖則持截然不同的立場。根據早前報道，包括紐約、洛杉磯、芝加哥、巴爾的摩、波士頓、明尼阿波利斯、匹茲堡、聖路易斯在內的十八個主要城市市長聯署公開信表示歡迎難民，並表態原意接收安置更多的難民。這種政治領袖各自立場的嚴重分裂給美國難民政策的前景蒙上了一層陰影。

然而在具體數字層面，奧巴馬政府目前計劃接收的難民數量僅為一萬人；考慮到美國自身超過三億人的人口規模和國土面積以及美國本身的移民傳統，這一難民規模實在稱不上大——與美國相比，德國以八千萬的人口規模接收八十萬難民，相當於吸收了百分之一的現有人口。而一萬人相對於三億人而言，僅僅是後者的0.033‰，十萬分之三；這一萬難民帶來的潛在安全風險恐怕還不如美國本土的極端分子和恐怖主義。數據比較之下，美國州長們的考慮就值得思考了。

如果認真分析反對和支持接收難民的州長名單，不難發現一個顯著的特徵：除了新罕布什爾州長哈桑以外，已經表態反對接收難民的另外三十個州長全部是共和黨人。而包括加利福尼亞州長布朗、華盛頓州長因斯利、賓夕法尼亞州長沃爾夫在內的支持接收難民的州長則清一色全是民主黨人。再聯繫到眾議院共和黨議長保羅·瑞恩和參議院多數黨黨魁、共和黨議員麥康奈爾反對安置難民的言論，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美國民主、共和兩黨黨派鬥爭的“戰火”已經蔓延到了難民安置的問題上。

保羅·瑞恩質疑奧巴馬的敍利亞政策

事實上，共和黨和民主黨在難民安置問題上的爭論是近年來兩黨長期拉鋸的非法移民問題的一個延伸。

自上台以來，美國總統奧巴馬的一個核心任務就是推動美國國內的移民政策改革。據估計，當前美國境內有超過一千一百萬主要來自中南美洲的非法移民；這些非法移民大多學歷較低、收入較低、缺乏社會保障；又因為他們往往與非法活動和有組織犯罪有關，因此給美國社會的穩定造成了潛在的風險。然而，非法移民所從事的工作大部分對美國公民缺乏吸引力，而廉價的非法移民勞動力恰恰能提升美國公司在這些領域的競爭力。

面對非法移民問題的現狀，奧巴馬政府採取了雙管齊下的改革措施。一方面，白宮加強了邊境巡邏力量，儘可能減少新非法移民入境美國；另一方面，奧巴馬希望把能夠為美國經濟做出貢獻、願意繳納税費、沒有犯罪記錄的非法移民合法化，在為美國提供合法勞動力的同時避免造成千萬家庭妻離子散。這一政策使得奧巴馬和民主黨獲得了大量墨西哥裔和拉丁裔人口的支持，後者也是民主黨長期以來的大票倉——在2008年和2012年的總統大選中，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和羅姆尼一定程度上就是輸在了少數族裔的票上。

然而，安置非法移民和解決非法移民的生存狀況需要耗費大量的資金，這在共和黨尤其是“茶黨”看來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另一方面，非法移民還要擠佔現有的公共福利、公共資源和本來就相當緊張的就業環境，這也是大多美國白人最大的顧慮。與此同時，共和黨方面擔心“特赦”非法移民會變相鼓勵非法移民輸出國更多向美國輸送移民，這將對美國本土的族羣結構、安全狀況以及就業狀況構成深遠影響。事實上，美國白人所佔人口比例已經從1960年的85%下降到了2010年的63%，而這一數字在未來半個世紀可能會低於50%。因此，共和黨反對奧巴馬政府移民改革的立場也為其吸引到了一定的固定票倉。

隨着共和黨相繼拿下眾議院和參議院的多數席位，民主黨想在本屆奧巴馬政府任內通過立法實現移民改革的計劃基本可以宣告流產。因此在2014年奧巴馬迫不得已“背水一戰”，採用行政命令的方式“開閘泄洪”，解決非法移民身份問題。這一舉措也引發了兩黨更為激烈的矛盾與鬥爭，前眾議院議長博納公開指責奧巴馬越過國會強行上馬移民改革，不僅忽視民意，更體現奧巴馬不受法律約束妄為。

這一行政命令在地方上也受到了強烈抵制，二十多個州把聯邦政府告上了法庭，要求裁定奧巴馬的行政命令違憲，誓言與奧巴馬抗爭到底。與此同時，民主黨也不甘示弱，意識到拉丁裔選民對選舉的巨大影響，包括希拉里在內的2016總統大選民主黨候選人都公開表態支持奧巴馬的移民政策：希拉里在2015年5月表示，“任何相關的法案都應當包含能夠讓已經在美國境內的目前沒有持有合法身份的人口最終能夠獲得‘全面的、平等公民身份’的路徑”。這毫無疑問是希拉里在向少數族裔拋出橄欖枝，以期接替奧巴馬掌握少數族裔票倉。

雖然敍利亞和其他中東國家的難民和中南美洲的非法移民有着天壤之別，但在共和黨看來，這兩類移民也有許多共性；例如，許多敍利亞難民缺少合法的移民文件，敍利亞動盪的國內局勢以及高度緊張的雙邊關係也使得美國移民當局對這些難民進行背景審核變得難上加難，盲目接收難民給美國造成的安全威脅是顯而易見的——這些與美國在處理中南美洲非法移民時遇到的困境一定程度上一致。

反對接收難民的漫畫家諷刺奧巴馬歡迎“披着羊皮的狼”

除了敍利亞難民和美國非法移民在某些方面的相似之處以外，共和黨對奧巴馬的“黑歷史”也表示擔憂。鑑於奧巴馬已經有“越過”國會“強行”改革移民政策的先例，我們的確很難判斷一旦這一萬名難民成功獲得安置，奧巴馬會不會為了自己的“外交遺產”，在明年大幅度增加接收難民的數量，使其達到美國接受不了的程度。正因為如此，共和黨在敍利亞難民安置的問題上採取的態度自然更加保守——正如馬薩諸塞州長貝克所表示的那樣，“在不知道聯邦政府到底打算怎樣的情況下，我們應該格外小心”。

簡而言之，移民問題在今天的美國已經完全被兩黨意識形態和選舉政治綁架，是民主黨和共和黨爭取特定族裔選民支持的主戰場。而中東難民危機的出現“恰逢其時”，成為了美國兩黨鬥爭的“連帶傷害”。

同時，共和黨在非法移民問題上也不是鐵板一塊。2016總統大選共和黨候選人之一克魯茲的父親就是古巴難民，而克魯茲本人無疑是二十世紀美國移民政策受益者的一個典型代表。這也是為什麼克魯茲在討論到移民問題時的措辭總是遮遮掩掩，畢竟打誰的臉也不能打自己親爹的臉。

雖然美國兩黨在難民問題上打的不可開交，但是在可預見的未來，最初的一萬名難民應該能夠比較順利地落户美國。其一，正如前文所説，這一萬名難民的絕對規模並不算大，就算有潛在的安全威脅，也是在一個可控的範圍內。其二，美國作為自由世界的“帶頭大哥”，既然要宣傳“普世價值”就勢必要在具體行動上做出表率。在接收難民這種出頭露面的事情上，自然不能落後太多。其三，如果拒絕接收難民，反而會給美國國內的少數族裔尤其是中東裔美國人帶來負面印象，這對於千方百計希望獲得2016大選的民主黨政府而言顯然是不願意看到的。

因此，短期內我們可以期待美國接收這一萬名難民，而明年美國的難民政策也不會做出太大的調整。然而在中長期的尺度看美國的移民政策和難民政策究竟會有怎樣潛在的變化，還要等2016大選結果揭曉才能見分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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