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馬裏恐怖襲擊事件的背後
11月20日,馬裏首都巴馬科的麗笙酒店至少住了14個國家的旅客。恐怖分子衝進酒店時,三名中國人正在餐廳就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射殺身亡。諸多證據表明,這次襲擊並非針對中國人,恐怖分子試圖在外國遊客聚集的酒店無差別襲擊,以擴大事件影響。聯繫到近一個月內頻發的恐怖襲擊事件,從埃及的西奈半島、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到巴黎的恐怖襲擊,再到馬裏,範圍如此之廣、襲擊性質惡劣的恐怖襲擊事件,讓人們對於襲擊事件背後的極端組織擴張充滿了警惕。

中國赴馬裏維和部隊組織應急反恐演練
襲擊者是誰?
反恐的第一要義是摸清恐怖主義的情況,因此我們首先要來談談此次襲擊事件的實施者。此次襲擊事件的策劃者與實施者,根據當前的報道來看,是活躍在北非的極端組織“衞兵”(al-Mourabitoun),該組織隸屬於基地組織,主要活動區域為馬裏北部,主要由柏柏爾人和阿拉伯人組成。當前有些國內的報道將該組織定位為“左翼極端組織”,這可能是將該組織同黎巴嫩的“獨立納賽爾主義者運動”搞混淆了,因為兩者的阿拉伯語發音相似,加上同樣被西方國家定義為“恐怖組織”,而容易讓人產生混淆。其實無論從成立時間上還是從組織性質和人員關係上,兩者之間都不存在任何關聯。
馬裏境內的“衞兵”組織的發展脈絡,可以追述到北非的阿爾及利亞。1954年到1962年的阿爾及利亞獨立戰爭期間,不少阿爾及利亞“聖戰者”“殉難者”就以伊斯蘭極端主義作為意識形態支撐,參加抗法鬥爭。1962年阿爾及利亞獨立之後建立的世俗國家政權,讓不少伊斯蘭極端主義者十分失望,不過由於時局所限,這些伊斯蘭主義者只得靜待時機。上世紀70年代末,隨着伊朗伊斯蘭革命的爆發,阿爾及利亞的伊斯蘭主義者看到了奪取政權的希望;而阿富汗戰爭的爆發,則召喚者不少阿爾及利亞人響應“聖戰”的號召,奔赴戰場。
許多阿爾及利亞人在阿富汗“找到組織”,在回國之後依舊保持着阿富汗人的裝束和生活習慣,被當地人稱為“阿富汗人”,其激進的伊斯蘭思想更加堅定。1989年,阿爾及利亞政府決定解禁對於伊斯蘭政黨的黨禁,長期活躍於“地下”的“伊斯蘭拯救黨”就此搖身一變,成為合法政黨參與選舉。1991年12月的阿爾及利亞全國選舉中,“伊斯蘭拯救黨”以絕對優勢贏得大選。伊斯蘭政黨的執政引起了西方的恐慌,很快阿爾及利亞軍隊發動軍事政變,終止了“伊斯蘭拯救黨”阿爾及利亞國內的大好局勢,並扶植世俗政府上台接管政權。
面對危局,阿爾及利亞伊斯蘭勢力決心武力抗爭。1992年阿爾及利亞內戰爆發,從阿富汗回到阿爾及利亞的伊斯蘭極端主義分子建立了各類極端主義團體同阿爾及利亞軍隊和政府進行作戰。起初阿爾及利亞的內戰主要集中在阿爾及利亞北部沿海地區,但是隨着阿爾及利亞政府和軍隊的打擊,阿境內的極端組織損失嚴重,不得已向南遷徙到阿爾及利亞內陸以及同馬裏、尼日爾和毛里塔尼亞等地的邊境上。由於這裏政府管理較為缺失,而且各類武裝團體混雜,為阿爾及利亞的極端組織發展滋生提供了良好的土壤。
2007年,阿爾及利亞的極端組織“薩拉菲戰鬥祈禱團”向“基地組織”效忠,搖身一變稱為了“基地組織馬格里卜分支”。儘管之前許多年“基地組織”同阿爾及利亞的極端組織之間已經有了較為曖昧的關係,但是真正的進行組織上的合併,仍然需要協調極端組織內部各種不同的聲音。不過此時,向阿爾及利亞以南地區發展的極端組織也面臨着分裂。
一方面,這些極端組織在進入到阿爾及利亞南部尤其是馬裏北部、毛里塔尼亞和尼日爾等地之後,當地非阿爾及利亞籍的極端分子漸漸成為組織的主力,而極端組織往往沿用阿爾及利亞極端分子充當領導層,這引起了其他極端分子的不滿,這方面集中的體現就是2011年“西非統一聖戰者”組織同“基地組織馬格里卜分支”決裂,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西非統一聖戰者”組織成員認為“基地組織馬格里卜分支”太過強調“北非屬性”,而忽視了“聖戰”同時應當具有的“西非洲屬性”,其本質是組織內部不同國籍和種族極端分子之間的權力之爭。
另一方面,極端組織的南遷勢必面臨組織機構的分散,而彼此之間長期各自為戰,與所在地不同力量的結合,也將形成新的勢力,彼此對立。所以這些極端組織的分裂在所難免。這方面的典型例子就是貝爾摩塔爾組建的“蒙面旅”(也稱為“歃血營”)。 貝爾摩塔爾原來是“基地組織馬格里卜分支”的領導人之一,但是長期在馬裏北部活動的他,顯然同當地的圖阿雷格人部落武裝關係不錯,很快就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武裝分支以及橫跨阿爾及利亞、馬裏北部和毛里塔尼亞等地的走私網絡。因此當自己實力逐漸強大之後,貝爾摩塔爾與其他“基地組織馬格里卜分支”領導人之間關係日益微妙,其在2012年也選擇了脱離“馬格里卜分支”而建立獨立武裝,並且直接向“基地組織”效忠。
2013年,“衞兵”組織在“西非統一聖戰者”和“蒙面旅”的基礎上成立。儘管進行了合併,但是該組織內部並沒有存在一個統一的令行禁止的權威體,各個地方不同的組織成員和分組織進行相對分散的活動。2015年5月“衞兵”組織曾經發出消息宣佈正式效忠“伊斯蘭國”,但是很快貝爾摩塔爾等人就發佈命令,聲稱該組織從未發佈過相關視頻。這也顯示出了“衞兵”組織內部存在着的不同聲音。此次襲擊時間儘管當前可以確定是由“衞兵”組織所實施,但是具體是由該組織內部的哪一方或者哪一個羣體進行的襲擊,仍然需要情報機構進行追查。
襲擊事件與馬裏北部亂局
任何恐怖主義襲擊事件的發生,都離不開當事國的具體國情。此次襲擊發生所在國馬裏,同樣有着易於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滋生的土壤。馬裏南北以尼日爾河為界,北部分為廷巴圖克、加奧和基達爾三個大區,儘管土地面積佔馬裏的約60%,但是人口僅為9%左右。馬裏國內人口中穆斯林比重約為90%。
歷史上的圖阿雷格人長期活動在馬裏北部地區,依靠遊牧生活。圖阿雷格人的發源地可以追述到利比亞南部的費贊地區。馬裏北部的圖阿雷格人生活極端貧困,追逐季風遊牧使得部落和血緣在圖阿雷格人的觀念中十分重要,因此圖阿雷格人以驍勇善戰和民風彪悍著名。十九世紀末圖阿雷格人部落曾經抗擊過法國殖民軍,前後長達二十餘年。
法國殖民統治逐漸穩固之後,對圖阿雷格人進行了積極的拉攏,將圖阿雷格人視為“白人”,而將南部的黑非洲人視為“奴隸”,挑撥各個種族之間的關係而坐收漁利。1960年馬裏獨立之後,新的政府希望能夠將圖阿雷格人“定居化”,但是遭到了圖阿雷格人的強烈抵抗。1969年卡扎菲執政利比亞之後,接納了流亡的圖阿雷格領導人,並且幫助圖阿雷格部落武裝提供槍炮和資金。隨後在1988年、1996年和2006年先後發生了三次圖阿雷格叛亂事件。由於馬裏政府在北部地區的力量很弱,而且圖阿雷格叛亂武裝得到了利比亞卡扎菲的大力支持,馬裏政府在每一次戰爭之後不得不向圖阿雷格人賦予更多的自治權。
2011年利比亞內戰時期,卡扎菲或是為了保衞自己,或是為了“一損俱損”,將軍營的武器彈藥分發給民間,這直接導致了圖阿雷格人武裝的強大,畢竟不少圖阿雷格人被卡扎菲用金錢招募到自己的軍隊之中。但是隨着卡扎菲倒台,圖阿雷格武裝也逃離利比亞,馬裏北部的圖阿雷格部落武裝也因此得到了大批軍火而變強。
2012年初,馬裏北部的圖阿雷格人武裝組成聯軍,從加奧地區南下兵鋒直逼馬裏首都巴馬科;而在2012年,馬裏政府發生了兵變,軍隊推翻了馬裏政府並且另立中央。在此情況下,包括我們在上文中提到的極端組織“基地組織馬格里卜分支”等也隨同圖阿雷格人武裝一同南下,而政變後的馬裏軍隊“禦敵無方而擾民有數”,很快向南敗退。
馬裏亂局引來了法國的干涉,在法國軍隊的直接干預下,馬裏北部的叛亂武裝不斷敗退。除了法國的因素之外,圖阿雷格人和極端組織內部也發生了分歧,圖阿雷格人希望通過武力建立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極端組織則更希望以圖阿雷格為跳板帶動整個西非乃至北非的“聖戰化”,其結果當然是分歧出現。然而法國的軍事打擊在經歷了巨大勝利之後,仍然不能解決馬裏北部的實際問題。圖阿雷格人所面臨的窘境以及極端組織的勃勃野心只不過暫時被法國強大的軍事力量所壓制,靜待時機爆發而已。
當前馬裏北部圖阿雷格人武裝同極端組織之間仍然存在着相互依存的關係,包括“衞兵”等極端組織需要圖阿雷格部落武裝來為自己提供保護,而圖阿雷格武裝則需要極端組織的網絡來幫助自己完全錢款等相關資源的籌措。因此,討論馬裏國內的極端組織,尤其是北部同“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相關的極端組織,離開馬裏北部圖阿雷格武裝的歷史和現實,是不可能深入理解的。
馬裏恐怖襲擊事件,讓我們進一步認識到了在非洲尤其是北非以南的薩赫勒地區嚴酷的反恐現實,以及滋生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的土壤。想要打擊恐怖主義,我們不僅僅要有堅定的信心,更要深入瞭解相關當事國的真實情況,才能做到有的放矢,更好的預防和打擊恐怖主義。對於中國來説,我們仍然是一個新手,仍然需要加大在海外的反恐情報信息投入。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