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陳品：台灣的副手政治學，多少人只是擺設

距離2016台灣領導人“大選”倒數不到60天，國民黨、親民黨、民進黨等三黨終於公佈了自己的副手搭檔，疑雲重重的各種揣測終於塵埃落定。朱立倫找了一位女性，前“勞委會”主委王如玄；宋楚瑜邀的也是女性，為民國黨主席徐欣瑩；蔡英文則請了一位男性，中研院副院長陳建仁。這三黨候選人竟不約而同地都組成“一男一女”搭配，顯然是考量了性別平衡、專長領域以及行政經驗等因素。

在台灣政治選舉中，副領導人的人選為何如此受到關注？副手在整個選舉中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台灣從1996年起，實行直選、普選台灣地區最高領導人，即台灣民眾可不經“國民大會”推選、有了自由登記參加“大選”的權利，最高領導人的選舉權也不再由“國民大會代表”壟斷，而是移到台灣人民手中，可一人一票選出心目中的領導人。1988年蔣經國過世後，台灣的蔣氏政權正式宣告終結，按照相關規定，該由出身本土籍的副領導人李登輝繼任領導人，但因國民黨內派系山頭林立，外省籍的勢力如蔣宋美齡、李煥、郝柏村等“非主流派”，積極排擠主張改革的李登輝“主流派”，甚至發動“二月政爭”欲逼退李登輝，最後在當時國民黨秘書長宋楚瑜積極擁護之下，成功擊敗李煥、郝柏村等“非主流派”，順利執掌台灣的黨、政、軍大權於一身長達12年之久，也開創台灣政治史中副領導人“成功上位”而非過渡人物的先例，李登輝對宋楚瑜是相當感激的，不僅先安排宋出任台灣省主席一職，更在後來省長選舉時鼎力相助，甚至有傳聞二人“情同父子”，李已準備讓宋楚瑜“接班”的風聲。

李登輝、宋楚瑜決裂前，也曾有過一段“情同父子”的時光

然而，李、宋二人因理念漸漸分歧，以及李憂心宋在台灣省長任內的政聲極佳，恐有“功高蓋主”之嫌，於是二人漸行漸遠。到了1997年，李登輝宣佈凍結台灣省政府，宋楚瑜成為第一任、也是最後一任的台灣省長，眼看無法再選台灣省長，李也沒任命宋組閣擔任“行政院長”，政治生命有中斷之虞；李又刻意扶植時任副領導人的連戰為接班人，宋楚瑜則不願在2000年“大選”中屈居連戰的副手，在出任台灣最高領導人基本無望的情況下，宋楚瑜憤而脱離國民黨自立門户，與國民黨在“大選”中打對台，最終民進黨的陳水扁漁翁得利，導致台灣首次的政黨輪替。

從李登輝繼任台灣領導人、宋楚瑜脱黨出走的例子來看，台灣領導人的“副手”除了具有“備位元首”的性質，還有培養為下任接班人的意味。不過，與陳水扁搭檔參選2000年“大選”的呂秀蓮又是另一種光景。

首先，陳水扁在2000年“大選”中勝出時正值50歲的壯年、春秋鼎盛，呂秀蓮基本不可能因為陳的健康問題而“接班上位”。其次陳水扁在民進黨內的派系屬於“正義連線”，呂秀蓮為“美麗島系”，兩人搭檔參選是黨內派系鬥爭妥協的結果，陳水扁肯定是希望“正義連線派”出任其接班人，而不會屬意呂秀蓮。第三，呂秀蓮長期致力於兩性平權運動，當她擔任首位台灣“大選”參選人的女性副手，之後也成為台灣首位女性副領導人，對女性參政方面是非常具有指標性的意義，對女權運動也有積極正面的鼓舞。

2004年“大選”前，陳水扁和呂秀蓮在街頭拜票，隨後發生了震驚台灣政壇的“3·19槍擊案”

出人意料的是，陳水扁只希望呂當好“備位元首”，並未給予呂秀蓮太多權力，呂不甘自己像個擺設，公開對媒體抱怨稱，副領導人身分與職權遭漠視，簡直像裝聾作啞、被打入冷宮的“深宮怨婦”。呂的遭遇，除了彰顯女性在當時台灣的政壇中仍然是個配角，副手彷彿也只是選舉時吸引選民的吉祥物，選後馬上被打入冷宮、投閒置散。故深諳此道的政治人物，對擔任副手的意願並不踴躍。

除了民進黨的“陳呂配”組合，國民黨的“連蕭配”（連戰、蕭萬長）、無黨籍的“宋張配”（宋楚瑜、張昭雄）也各有主要的爭取票羣。連戰選擇蕭萬長擔任副手，是因為蕭是台灣本省籍背景，與出身外省（陝西省西安市）的連戰形成互補；具有台灣“經濟部長”、“經建會主委”等具財經專業的資歷；也曾任陸委會主委，對大陸事務熟悉；亦曾出任“行政院長”，具備跨“部會”的溝通協調能力，可説是當時國民黨內非常適合的人選。

宋楚瑜當時的副手張昭雄，是台灣高雄市出身，與出身湖南省湘潭市的宋楚瑜形成省籍互補。其次，張昭雄與已故台塑集團董事長王永慶的關係密切，而王多次公開批判陳水扁的大陸政策，宋若找張搭檔，不僅能與大陸維持良好關係，還能獲得王永慶大力支持。由此得知，2000年“大選”時，除平衡性別、專業背景輔助、行政經驗資歷、人脈關係等因素，省籍背景竟然也成為擔任副手的考察條件。

2000年國民黨的敗選，經過選後分析，國民黨“連蕭配”得票率為23％、無黨籍的“宋張配”得票有36％，若能達成“國親合、連宋配”，估計在合作後會有近6成的支持率，可勝過民進黨的“陳呂配”（陳水扁、呂秀蓮）的39％。經過國民黨的積極爭取，2004年國民黨與親民黨合作參與“大選”，終於由兩黨主席連戰、宋楚瑜搭檔成“連宋配”。

然而2000年“大選”時，連、宋二人曾經公開叫板，言詞互有齟齬，就個人層面來説兩人是有過極大衝突的；就政黨合作的角度來看，“連宋配”形成時“宋強連弱”，並普遍認為宋楚瑜有較高名望與號召力，國民黨內擔心兩黨合併後，國民黨將被主導性強、較有活力的親民黨所主導，副手有壓過正主的可能，國民黨陣營便開始壓制宋楚瑜的發言與露面次數，這也加深了宋楚瑜對國民黨的不滿。即使連戰曾經擔任過“行政院長”、宋楚瑜曾為台灣省長，兩人同樣都具有負責行政事務的豐富經驗，仍不敵尋求連任、擁有執政優勢的“陳呂配”，投票日前一天又發生“319槍擊案”（陳水扁在台南遭到槍擊）影響了選情，最終依舊還是敗選。

連宋之間的恩怨終致國親二黨聯手失敗

另外，挑選副手人選，和世界、乃至台灣的經濟形勢也息息相關。陳水扁第二任期台灣經濟受世界金融海嘯拖累表現不佳、欲振乏力，再加上陳水扁及其親信爆發一連串的貪腐案件，違法濫權、政治酬庸不計其數，2007年又爆發施明德領導的“紅衫軍”運動，要求陳水扁辭職下台的街頭抗爭。曾任台灣法務部門負責人，國民黨的政治明星、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隨即用“清廉公正”的形象，更以具有長期從事經濟事務的蕭萬長為副手，以挽救台灣經濟的“財經內閣”為號召，投入2008年台灣“大選”。當時民進黨的謝長廷以蘇貞昌為副手，但蘇並無任何財政、經濟專業的背景，在台灣經濟低迷的大環境下並無“加分”作用。“馬蕭配”的相得益彰，順利擊敗喪失民心、內憂外患不斷的民進黨“謝蘇配”，國民黨在2008年重返執政，完成台灣第二次的政黨輪替。

馬蕭配

綜上所述，台灣從直選領導人起，副領導人（副手）不僅擔任“備位元首”的角色，更要考慮與領導人的性別平衡（一男一女搭配）；擁有正主不具備的專業背景以形成互補與輔助；並且還要有民意代表的資歷或在行政部門的歷練；或是擁有特殊的政策取向，如過去呂秀蓮推動的女權運動，今天國民黨的副手王如玄更是促使《家庭暴力防治法》、《兩性工作平等法》通過實施，大幅增進台灣婦女的基本權益。如今民進黨籍參選人的副手陳建仁，就是公共衞生專業、流行病學專家，與當年張昭雄的醫師背景異曲同工。

特別的是，以往在選舉中較被忽視的宗教因素，在本次“大選”中似乎也被納入了考量。宋楚瑜的副手徐欣瑩篤信佛教，拜妙天禪師為師，稱學習坐禪讓身體變得更加健康，與妙天禪師關係良好，並在每逢作重要決定時，都會徵詢妙天的意見。而蔡英文的副手陳建仁，因為在“非典”（SARS）疫情期間管控有重要貢獻，受到教廷梵蒂岡封為“耶路撒冷聖墓騎士團騎士”以及“大額我略爵士”。台灣已是世界上宗教信仰自由的地區之一，主打宗教信仰自由不會成為看點，焦點應放在徐、陳二人若能借助信仰的宗教，使勸人行善的精神重塑台灣互相潑髒水的惡質選舉文化，並將所屬信徒轉換成選票，不啻為另一個新的觀察方向。

然而，副手再怎麼亮眼終究只是副手，而不是主角，在選舉中僅僅是“加分”吸引選票，在勝選後也僅是輔佐功能，經常隱居幕後不為人知（呂秀蓮、蕭萬長、吳敦義），能發揮的作用微乎其微，也難怪呂秀蓮當年自嘲為“深宮怨婦”，陳水扁有眾多事務纏身時才有短短的代理主政機會。所以台灣領導人的副手真能將原有的正面與專業形象轉化成政治動員能力，或當選後真能完全發揮其自身的行事特色與專業嗎？端看領導人給的權力大小與否以及願不願意分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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