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帆:為了土耳其帝國夢,先敲普京一悶棍
11月24日,土耳其擊落俄羅斯戰機,無疑為本就錯綜複雜的敍利亞局勢火上澆油。
目前,俄土雙方各執一詞。土耳其公佈蘇-24的航線圖,一口咬定俄軍飛機侵犯了土耳其領空,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也公開聲稱土軍方此舉“合乎規則”。俄羅斯則堅稱飛機沒有侵犯土耳其領空,且有飛行數據為證,並稱該事件“極其嚴重”。

在埃爾多安心中,始終有個大國夢,因此不惜惹惱俄羅斯
土耳其顯然是有備而來
在詳盡可靠的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單方面地揣測真相毫無意義。不過,筆者認為還是可以根據現有的國際局勢與相關資料對事件的起因與可能造成的影響做一番推測。
首先,假定土耳其説法成立,俄羅斯軍機真的飛入了土耳其領空,那麼這是否足以嚴重到土耳其必須將其擊落呢?
誠然,根據國際規則與相關法律,土耳其在這種情況下有權採取必要的自衞措施以捍衞國家安全與主權完整。但是,此舉雖不算違法,卻有違國際慣例。我們知道,俄羅斯空軍有常年進行遠距離巡航的傳統,也時常被別國抗議侵犯領空。只是即便如此,卻鮮有軍機遭受攻擊並被擊落的記錄。例如,2014年,當俄羅斯2架圖-95戰略轟炸機闖入荷蘭領空半英里時,荷蘭出動F-16戰鬥機進行攔截,但結果僅僅是將其逐出荷蘭領空。除歐洲外,日本也常受俄軍戰機光顧,但日本航空自衞隊的做法也通常只是出動戰鬥機實施攔截示警。
可見,即便蘇-24戰機真的飛入了土耳其領空,那麼依據國際慣例,土耳其並非必須將其擊落。當然,國際危機管控向來充滿不確定性,也許此舉就是軍方單方面所為,或者土方情急之下被迫所為。但是,筆者認為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理由有三:
第一,土耳其於1952年冷戰之初就加入了北約,土耳其軍隊的裝備、訓練長期以來都以北約為標準,而北約在與蘇東集團的對峙中逐漸形成了一整套成熟的危機應對機制,並十分注重這種訓練。作為身處冷戰一線的前沿國家,土耳其不可能沒有接觸過這種訓練,恰恰相反地是,它應當很熟悉其中的規則;
第二,儘管土耳其軍方在國內政治中長期處於強勢地位,且有軍人干政的傳統,但是自2003年正義發展黨上台執政後,埃爾多安對軍方高層進行了多次清洗,過去常以凱末爾遺志的守護者自居的軍人之勢已大不如前,且重要職位已被埃爾多安的親信掌控;
第三,土耳其總理達武特奧盧在10月17日就表示,土耳其將會毫不猶豫地擊落侵犯該國領空的飛機。據BBC報道,土方多架F-16戰機在擊落俄軍飛機的前5分鐘內就已發出10次警告,最後由一架F-16一擊而中,可見土耳其準備之充分,部署之周密。
兵行險招,必有所圖。在敍利亞內戰情勢越發複雜多變的當下,土耳其在沒有考慮過可能引發的後果而貿然行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圖”,自然是敍利亞,以及與此密切相關的土耳其“大國夢”。
土耳其的野心擋不住?
蘇聯解體後,黑海、高加索以及中亞等前蘇聯空間陷入地緣政治真空,而土耳其則憑藉其地緣、文化上的便利大肆擴展其影響力。至1994年,隨着土耳其國內經濟危機的爆發,以及俄羅斯恢復對獨聯體國家的重視,土耳其的影響力一度退卻,但這並沒有消解土耳其對“大國夢”的渴望。
2003年,埃爾多安創立的、具有濃厚伊斯蘭色彩的正義發展黨贏得大選,上台執政。作為該黨的首席外交智囊,達武特奧盧在其著作《戰略縱深》一書中提出了被美國學者稱之為“新奧斯曼主義”的外交戰略。其主要特點是,扭轉土耳其既往重視西方夥伴而忽視東方近鄰的外交政策,注重與中東國家在宗教、歷史上的親緣關係,利用自身的政治經濟優勢,主動改善與地區鄰國的雙邊關係,拓展土耳其的地區影響力,成為地區核心乃至在全球有重要影響力的大國。
在這一方針指導下,土耳其主動改善了與敍利亞、伊朗、希臘、亞美尼亞等鄰國的雙邊關係,冷淡了與以色列的軍事同盟關係,使得埃爾多安在阿拉伯世界的威望與人氣急劇上升。其中,最為明顯的莫過於土耳其對敍利亞態度的轉變。兩國在1998年時幾乎處在戰爭邊緣,但正發黨上台后土敍不僅達成了自貿協議、互免簽證等重要協定,而且埃爾多安與阿薩德甚至以“兄弟”相稱(一位中亞學者曾告知筆者)。
然而,“阿拉伯之春”的爆發徹底打碎了中東既有的地緣政治格局,也使土耳其的野心再度膨脹。起初,土耳其本着謹慎的原則,在利比亞危機發生後沉默不語,直至卡扎菲大勢已去之時才匆忙承認反對派,結果戰後在利比亞新政府的影響力大減。學到一課的埃爾多安在埃及總統穆巴拉克的去留上表態迅速,受到埃及穆兄會的強烈歡迎,據説他訪問埃及時上萬埃及民眾自發前往機場迎接,盛況空前。因此,當2011年3月敍利亞國內出現抗議運動時,埃爾多安積極響應,多次要求阿薩德總統順應民意,進行政治改革,並曾派時任外長達武特奧盧前往大馬士革與阿薩德長時間面談相關事宜。
但是,阿薩德的強硬態度無疑使埃爾多安感到顏面盡失,他不相信土耳其苦心經營多年的地區影響力與個人的政治威望對敍利亞這一近鄰毫無影響,更不能相信阿薩德在“阿拉伯之春”的浪潮中與土耳其強大的壓力下能夠繼續穩坐總統寶座。
埃爾多安的懷疑是有理由的。敍利亞是一個遜尼派為主的伊斯蘭國家,但其統治階層卻是什葉派的分支——阿拉維派(僅佔敍人口不足20%)。2000年後,敍利亞社會經濟改革失敗,國內經濟增長遲緩,通脹嚴重,失業者眾多。同時,阿薩德政府嚴重的貪腐現象也進一步阻礙了改革的推進,拉大了貧富差距,民眾不滿日益增多。“阿拉伯之春”爆發後,阿拉伯世界傳統的威權領導在短時間內紛紛跌落政壇,卡扎菲命喪九泉,穆巴拉克淪為階下之囚,此時敍利亞國內抗議風潮迭起,埃爾多安實在沒有理由對阿薩德抱以信心。因此,短時間內,土耳其不僅對敍利亞單方面宣佈制裁,陳兵邊境,而且支持敍最大反對派“敍利亞全國委員會”在伊斯坦布爾成立,公開支持反對派才是敍利亞合法的國際代表。土敍關係再度反轉,速度之快足以令世人咋舌。
然而,阿薩德政權的韌性卻出乎埃爾多安預料。敍利亞內戰迄今為止已四年有餘,反對派雖然勢大,卻低估了阿薩德的國內根基與國際支持。阿拉維派雖只佔國內少數,卻得到敍國內大量的阿拉伯基督徒與世俗化的中產階級的支持,後者相信如果世俗化的阿薩德政權一旦倒台,執掌國家權柄的必然是崇尚原教旨主義、乃至極端主義的保守派穆斯林。此外,俄羅斯、中國在安理會接連四次否決涉敍決議,使得西方直接武力干預的圖謀破產。其後果是,敍利亞內戰持續至今,阿薩德政權不僅未倒,反而隨着俄羅斯的強勢介入發起反攻。戰局日漸不利於包括ISIS、努斯拉陣線在內的反對派武裝,而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工人黨武裝又大有趁亂復興之勢。
事實上,土耳其對包括ISIS等恐怖組織在內的反對派武裝的支持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俄羅斯對恐怖組織與其它反對派武裝不加區分的空襲更是令土耳其惱火萬分(這次被擊落的蘇-24戰機墜落的地區就是土耳其在敍利亞境內扶植的土庫曼反對派武裝控制的地區)。以埃爾多安的個性與權欲,絕不會放任想象中的由遜尼派控制的、在政治經濟上都依賴於土耳其的敍利亞歸於流產。
本月13日巴黎恐怖襲擊發生後,建立國際反恐聯合陣線的呼聲日漸高漲,西方國家也認識到為推翻阿薩德政權而放任敍利亞內戰擴大帶來的惡劣後果,因此在上週舉行的敍利亞問題國際會議上已經不再要求以阿薩德下台為對話前提,並同意就平穩的政治過渡、聯合反恐進行協商。這些跡象無疑有利於敍利亞內戰的結束與對恐怖主義的打擊,但卻不利於土耳其既定戰略目標的實現。因為阿薩德政權或許能與西方重歸於好,卻再無可能與反覆無常的埃爾多安重修舊好。
在贏得11月2日的選舉後,埃爾多安又有足夠的精力與時間考慮對敍利亞的外交政策。這毫無疑問是一場賭博。在國內,儘管正發黨繼續佔有國會多數席位,但比例卻是2003年以來第一次跌至50%以下,國內不滿的聲音日漸高漲,而且共和人民黨等在野黨對埃爾多安敍利亞政策的批評從未間斷。在國外,正發黨上台後曾一度亮眼的周邊“零問題”外交政策如今也是四面楚歌,成為國際笑柄。為了自己的“總統夢”(埃爾多安希望改土耳其為總統制國家),為了土耳其的“帝國夢”,或許當下最好的方法就是給風頭正勁的俄羅斯當頭一棒,既能取得西方的支撐,又可阻礙國際反恐聯盟的順利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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