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基德爾斯基:巴黎恐襲應該讓西方看清自己的衰落-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
巴黎恐怖襲擊再一次使二十一世紀人類社會上空陰雲密佈,蘇東共產主義國家瓦解所帶給歐洲和西方的“光明”與“希望”,又一次黯淡了。危險與日俱增,是時候仔細思考我們到底會面臨些什麼了。
儘管預言不一定正確,但是大家應該已有共識,那就是人們對未來的期待值正在降低。根據Ipsos MORI市場研究公司社會調查機構的報告:在大多數西方國家,下一代人不再認為未來必定更加美好。
1918年,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出版了《西方的沒落》。現在,“沒落(decline)”這個詞已成為禁忌。我們的政治家們對它避而不談,取而代之的是“挑戰”這個詞。與此同時,我們的經濟學家在討論“長期性經濟停滯”。雖然用詞在變化,但是對於西方文明好景不長的看法卻是相同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普遍的看法是把它簡單地視為對生活水平停滯不前的一種反映。但是更有説服力的原因則是,在蘇聯解體之後,西方社會想營造穩定的國際環境來保持自己的價值和生活方式,然而卻失敗了。這個觀念已經滲透到公眾的想法中去了。
這種失敗最緊急的例子就是當下伊斯蘭恐怖主義的肆虐。就恐怖主義本身來説,它不是關乎生死存亡的威脅。恐怖分子所來自的那些國家的國家結構(state structure)的崩潰才是更具災難性的事情。
伊斯蘭世界有16億人口,佔據世界人口的23%。一百年前它是世界上最和平的地區之一,然而當今它卻充斥着暴力。這絕不是弗朗西斯·福山在他1989年的著作《歷史的終結》中所説的“邊緣”問題。隨着大量難民的流入,中東地區的混亂正痛擊着歐洲的心臟。
這次人口的遷移和塞繆爾·亨廷頓所預見的“文明的衝突”沒什麼關係。更平凡的事實是,在奧斯曼帝國、大英帝國和法蘭西帝國之後,再也沒有穩定的繼任者可以維持伊斯蘭世界的和平。今天該地區之所以呈現亂象,這筆賬大部分得算到歐洲殖民者頭上。他們在自己的帝國垂死掙扎的時候,忽略宗教派別和種族,人為地在伊斯蘭世界建立國家。現在這些國家,到了分崩離析的時候了。
接手全球秩序的美國也沒有做得更好。我最近看了電影《查理·威爾遜的戰爭》。這部電影改編自真實的事情:美國在阿富汗武裝穆斯林游擊隊同蘇聯作戰。在電影的結尾,當美國先前支持的對象從游擊隊變成塔利班組織時,資助他們的威爾遜説道:“我們贏得了偉大的勝利,最終卻搞砸了。”

《查理·威爾遜的戰爭》海報
這種“搞砸”貫穿在越南戰爭以來美國數次對他國的軍事幹涉中。不管是直接干涉還是幫助武裝反對力量,美國部署佔壓倒性優勢的火力,打垮當地政府,然後一走了之,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
美國的政策制定不能夠體現理想的世界觀。畢竟,在理想主義者眼中,驅除獨裁者和建立民主是同樣的事情。相反,對理想化結果的堅信是個不可或缺的神話,只有這樣,美國才能為自己缺乏決心找到藉口,為未能明智而堅定地使用武力找台階下。
無論一個大國擁有多少軍事裝備,如果缺乏動用武力的決心,那就等同於有效實力的削減。一段時間過後,它就不足以威懾到其他國家。
這就是為什麼2003年羅伯特·卡根的新保守主義主張誤導了大家,他説:“美國人來自象徵戰神的火星,而歐洲人來自象徵愛神的金星。”的確,歐盟在和平主義道路上比美國走的要遠。對於邊界幾乎不設防的鬆散的半主權國家(這裏指歐盟)來説,只能用人道主義的説辭掩蓋國家的懦弱,和平主義是她脆弱的神經中樞。但是美國零星的、不穩定的、並且很大程度上無效的力量部署並不是戰神的優良品質。
和西方的衰落同時發生的,則是東方尤其是中國的崛起(俄羅斯很難講是正在崛起還是衰落,不管怎樣,俄羅斯現在很麻煩)。一支正在崛起的力量很難和平地融入正在衰退的國際體系。或許西方和中國領導人傑出的政治才能能夠避免一場大規模戰爭,但是,站在歷史的角度看,這屬於意外驚喜。國際政治秩序日益突出的脆弱性削弱了全球經濟的發展前景。這是有史以來最慢的經濟復甦。雖然原因非常複雜,但是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國際貿易回升無力。過去,貿易擴展是世界經濟發展主要的動力;但是現在,貿易的增長居然落後於產出的恢復,儘管產出回升幅度本來就不高。這都是因為原先那種有利於全球化的全球政治秩序正在慢慢消失。
其中一個表現就是多哈回合多邊貿易談判在長達14年的談判之後還是失敗了。貿易和貨幣協定依舊在達成,但大多數都在地區內部或者兩國之間,而不是服務於廣泛地緣政治目標的多邊協定。舉例來講,美國主導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議(TPP)就是用來直接制衡中國的;同時中國新絲綢之路經濟帶的設想是對被排除在12國TPP之外的一種回擊。或許這些地區層次的貿易協議將來會被證明是邁向更廣闊的自由貿易的重要一步,但是我對此表示懷疑。一個在政治上分為不同集團的世界,則各集團必將實行貿易保護主義制度並且操控匯率,最終世界終將會變得貿易集團林立。
然而, 就算貿易關係變得越來越政治化,我們的領導人還是堅持敦促民眾為迎接“全球化的挑戰”做好準備;很少有人質疑通過自動化降低成本的益處。政治家們在試圖逼迫渴望安全的民眾去被迫適應全球化。這樣的策略不僅過於冒險,而且具有欺騙性。道理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人類想要一直生活在地球上,必須從經濟領域的競爭轉到生活質量的競爭上來。
簡言之,我們遠未建立起可靠的規則和政策,用以指引我們通向更安全的未來。因此,西方人對未來充滿不祥的預感,也就不足為奇了。
(青年觀察者林夢婷譯自世界報業辛迪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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