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詩偉：津巴布韋100萬億元鈔票誕生記

12月1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津巴布韋進行國事訪問。提到津巴布韋，大家更多想到的是100萬億津巴布韋的大額鈔票，而在其貨幣體系崩潰後，人民幣甚至成為其法定支付貨幣之一。

那麼津巴布韋緣何發行如此大面額的鈔票？其背後折射出怎樣的政治與經濟變遷？如今，津元退出流通後的津巴布韋經濟恢復得如何？

津巴布韋首都哈拉雷

同美元等值的津巴布韋元初登場

1980年，津巴布韋儲備銀行（Reserve Bank of Zimbabwe）作為央行發行第一代津巴布韋元（Zimbabwean dollar ,ZWD），包括2元、5元、10元和20元四種面值，以1:1的比率收兑殖民地時期的羅德西亞元（Rhodesian dollar）。在發行初期，官方匯率為1津元兑換1.47美元。然而，由於這一匯率嚴重高估了津元的實際幣值，津元的匯率無論在官方還是在黑市都迅速貶值。

1980年發行的第一代津巴布韋元（2元、5元、10元和20元券）

1983年，為打擊逐漸興盛的地下黑市匯兑市場，津巴布韋央行實施“變相雙軌匯率制”，有效地穩定了外匯市場。然而，這一時期政府的產業保護政策卻保護了低效高成本的企業，導致津巴布韋的出口成本升高，外匯收入大幅減少。1980至1990年，經濟年均增長率僅為4.5%。不過由於英國向津巴布韋提供的援助資金以及津巴布韋温和式土地政策帶來的農業大發展，津元的匯率仍能保持在相對穩定的水準。

陷入困境的“土改”為津元暴跌埋伏筆

1979年，時任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主席、現任津巴布韋總統的羅伯特·穆加貝（Robert Mugabe）和其他津巴布韋爭取獨立各方代表同英國簽署的《蘭開斯特協議》（Lancaster House Agreement），各方達成了“由英國向津方提供資金，美國政府提供擔保，穆加貝政府以‘願買願賣原則’（the “Willing buyer, Willing seller” principle），對自願出售土地的白人農場用外幣實施贖買政策，分配給無地或少地的黑人耕種”。

然而，《蘭開斯特協議》中，有關“新政府獨立後的頭10年裏不得提出土地改革問題，10年後要徵用白人農場主土地時還要遵守50多條附加規定”等條款大大限制了政府的土改政策。自願原則又令政府難以對抗拒贖買的白人採取措施。政府離兑現其對無地農民和士兵的許諾，即“革命勝利後重新分配土地”更加遙遙無期。同時，由英國提供執行贖買政策的外匯遲遲不到位，對土地改革造成很大的資金壓力。1989年，英國以津巴布韋在使用英國提供的資金時缺乏透明度為由，停止向津巴布韋政府提供用於贖買白人農場的資金。

90年代初，為償還80年代的借債和進一步引進外資而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World Bank）“經濟結構調整計劃”的津巴布韋開始陷入高通貨膨脹和高失業的困境。繼續執行嚴厲的緊縮政策將加劇本已嚴重的衰退，而中止計劃又將得不到西方進一步援助。1992年，一場大旱災沉重打擊了津巴布韋的農業，昔日的“南部非洲麪包籃”被迫成了糧食進口國。陷入兩難的津巴布韋決定在十年土改凍結期結束後，在解決土地問題上採取強制手段。

1992年，津巴布韋頒佈《土地徵收法》（1992 Land Acquisition Act），取消了“願買願賣原則”，授權政府強制性贖買和徵用白人農場主的土地。這一決定激起了西方國家特別是英國的反對。而此時經濟困難的津巴布韋無法實現“經濟結構調整計劃”規定的目標，國際貨幣基金組織1995年9月停止了向津巴布韋提供進一步援助資金。1997年下半年，津元爆發貨幣危機，在11月14日一天極速貶值40%，物價在幾周內普遍上漲，首都地區還發生了騷亂。

1997年11月，在時任英國國際發展大臣（Secretary of State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的商雅麗（Clare Short）致時任津巴布韋農業部長庫姆比萊·坎蓋（Kumbirai Kangai）的信中寫道：“我們不能接受英國在滿足津巴布韋收購土地問題上具有特殊義務”（“we do not accept that Britain has a special responsibility to meet the costs of land purchase in Zimbabwe."）。1999年，英國等西方出資國以津土改缺乏透明度、官員腐敗為由停止援助，和風細雨式的温和式土改陷入死衚衕。

“快車道土改”和斷崖式暴跌的津元

2000年初，對重新分配土地無望的津巴布韋退伍老兵強行佔領1200個白人農場。同年5月津巴布韋政府開始實施“快車道土改計劃”（Fast-track land reform）。8月12日，穆加貝總統發表電視講話強調，政府的土改政策不會逆轉，最後期限的時間不會改變，因為“這不是布萊爾［注：時任英國首相托尼布·萊爾上台後，逐步停止了對津巴布韋土改的資金支持］的土地，是我們祖先的土地”。他同時表示，那些忠於自己祖國、願意與政府合作的白人農場主可以留下來，政府不會沒收他們的所有土地。

“快車道土改”雖然激化了白人農場主與政府的矛盾，但穆加貝兑現重新分配土地的承諾贏得了廣大民眾特別是占人口多數的農民支持。2002年3月，英國和澳大利亞等西方國家以當年的津巴布韋選舉缺乏公正、自由和透明為由，宣佈暫停津巴布韋的英聯邦成員國資格一年，並實施經濟制裁。

然而，“快車道土改”對經濟的打擊也是沉重的。大批擁有資金、技術和銷售渠道的白人農場主的出走或撤資打亂了正常的農業生產秩序，接手的黑人農民因缺乏資金和基本的生產資料，農業生產一落千丈，最為重要的出口創匯作物的煙草種植業遭受重創。不久，國民經濟的基石農產品出口土崩瓦解。

此外，歐美等國實施針對包括國際金融貸款和政府間融資貸款與發展援助在內的經濟制裁，使津巴布韋難以從外部獲得發展資金和技術，銀行與農場的解體使得政府收入鋭減，政府赤字飆漲。IMF數據顯示，津巴布韋國內生產總值在2006至2008年的實際增長率分別為-3.5%、-3.6%和-17.6%。

津巴布韋國內生產總值增長走勢（1960-2010）

一系列經濟衰退特別是外匯奇缺使得黑市匯率成野馬脱繮之勢，遠遠地甩開官方匯率。美元與津元的官方匯率在2004年1月1日仍為1：824，而同期黑市匯率已達到1：5500。巨大的匯率差價不僅給經濟帶來負面影響，官方換匯的指標更是造成了以此為生的腐敗階層和暴發户。

貨幣的迅速貶值令2001年發行的500元大鈔不堪重負。2003年，津巴布韋儲備銀行發行1000元面額紙鈔。同年9月與渣打銀行聯合發行面值為5000、10000和20000津元的三種無記名支票（Bearer Cheque）作為法定貨幣之一。

面對日益嚴重的通脹和黑市上津元的大幅貶值，津巴布韋儲備銀行於2006年8月實施貨幣改革，發行無記名支票代替第一代的紙幣。以1:1000比率收兑舊幣，並規定官方匯率為1美元兑換250元新津元。不過，此時黑市上美元兑新津元的匯率已達到1:600。然而，此次改革最終以失敗告終。

2008年8月，津巴布韋發行第三代津元，包括1至1000元七種面值，以1比100億的比率收兑第二代津元。不過，津巴布韋央行不斷推出大額鈔票，面額從9月份發行的1萬和2萬一路飆升至2009年1月發行的200億和500億。在國際金融危機、西方制裁和國內經濟不景氣等多重打擊下，2008年7月津巴布韋官方公佈的通貨膨脹率飆升至驚人的2,200,000%。

2008年至2009年發行的津巴布韋元，最大面額100萬億

最終，2009年1月發行的世界上最大面額的10萬億、20萬億、50萬億和100萬億津元（100,000,000,000,000）鈔票，大額鈔票一舉擊垮了包括銀行ATM機在內的國家貨幣體系。儘管2月份，央行宣佈將現有貨幣面額刪除12個零，但津元已徹底喪失價值。美元、南非蘭特和博茨瓦納普拉等外幣取代逐步成為津國市場上的實際貨幣。

津元逐漸退出流通後的經濟復甦

2009年4月，新成立了聯合政府開始挽救津已近崩潰的經濟局勢，宣佈在未來一年時間裏正式暫停使用津巴布韋元，實行美元、南非蘭特、博茨瓦納普拉等一攬子貨幣的方案，商店可以用任意貨幣結算。2014年，津巴布韋央行宣佈其接受人民幣、日元、澳元和印度盧比作為法定支付貨幣。不過由於國際結算慣例，津巴布韋國內實際上使用的貨幣仍為美元，國內媒體談到的人民幣成為津巴布韋支付貨幣至今仍停留在理論上。

貨幣市場的“美元化”在穩定市場和經濟復甦提供較為穩定的貨幣環境，也帶來了物價水平和生產生活成本的大幅提高。不過，惡性通脹迅速消失所帶來的經濟增長仍是主要的。2010至2013年末的年通貨膨脹率分別為3.0%、3.5%、3.8%、3.3%。開始恢復性增長的津巴布韋在2010-2012實現10%的年均增速。儘管2013年因流動性嚴重不足、貸款利率高企和外資引進困難等制約因素日益突出，經濟減速至3.4%，但國民經濟已經進入復甦軌道，得到土地的黑人農民逐漸成為中產階級。

2015年6月11日，津巴布韋儲備銀行宣佈開始廢止津元進程，收兑原有津元，正式結束了津元和美元雙重貨幣體系共存的局面，打消了市場對央行重啓津元的擔憂，為重建市場特別是投資者對津巴布韋的信心打下了良好基礎。不過，筆者分析，津巴布韋較高的財政赤字和相對高額的外債下使得經濟基礎仍較薄弱，西方的制裁也為其獲得外部發展資金設置了障礙。未來，津巴布韋通過政策設計，依靠得天獨厚的農業和礦業，仍有希望重振經濟。

筆者認為，津巴布韋經濟發展所經歷的波折固然有其自身政策失當的原因，但西方國家特別是在土地改革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英國等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激進式的土地改革雖然對津巴布韋經濟產生很大影響，但津巴布韋本國和周邊國家的民眾對穆加貝敢於向西方挑戰，堅決實施土地改革是十分支持的。因此，在看待非洲國家的發展時，不僅要關注其內在因素，更要關注其外部因素的影響。同時，更要從西方國家的話語體系中跳出來，以更加實際的視角審視非洲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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