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祥亨：台灣“大選”，不問蒼生問鬼神

台灣2016年“大選”距今只剩不到一個月，但是這次選情變化卻穿插着眾多的特別事件，從“柱下朱上”的“換柱”大戲，再到“馬習會”為“九二共識”定調的歷史高潮，選情的變動持續受到新事件的影響，然而必須注意的是，這一次的選舉很明顯可以看得出始終存在着獨特之處，那就是長期影響台灣政治的宗教色彩。

想必大家都還記得“換柱”之前星雲大師攪起的一場風波，原本是方外人士不問世事的他，因為稱蔡英文是“媽祖婆”而捲入政治紛爭，不得不在媒體發文感嘆“仍不免有塵埃沾身。”洪秀柱在被換下之前，也曾在道教聖地、台北指南宮拍攝“舉頭三尺有神明-挺柱台灣”第三部曲，她表示一輩子保護“中華民國”，如果當選，任內不可能統一。無論從拍攝地到拍攝主題，宗教意味不言而喻。至於蔡英文就更神了，在農曆“鬼月”，為了扭轉她學者出身的嚴肅形象，幕僚把其形似殭屍的照片附上對聯放到臉書上，在網上瘋傳……

洪秀柱在指南宮拍攝宣傳片，背後供奉的神佛清晰可見

蔡英文“殭屍照”

或許許多人認為台灣相當自由、宗教上是個充滿多元色彩的地方，但是在政治影響力上，仍可歸類為三大宗教影響。首先是台灣本土的漢人宗教，這部分包括儒釋道的傳統鄉土宗教，這個宗教的特色是其廟宇不只是其信仰中心，更是團聚人潮和利益之處。在電影《艋岬》中，清水巖祖師廟由於善男信女聚集，周圍聚落着許多攤販商家，因此激起黑道盤據。其中，掌握着廟宇的團體便成為台灣選舉中獨特的“樁腳”（意指地方的意見領袖），這些樁腳每每可影響許多信教者，在政治上也有獨特的話語權，因此傳統鄉土宗教樁腳便成為每次選舉的兵家必爭之處。

在政治上，最著名的傳統鄉土宗教團體領袖，就是台中大甲鎮南宮的董事長顏清標。大甲鎮瀾宮每年的媽祖繞境，每每吸引萬人香客追隨，這股動員能力比許多政治人物更為強烈，也因此顏清標所代表的地方勢力長期成為藍營攏絡的對象，在顏清標因貪污遭到判刑後，他的兒子顏寬恆在2013年代表國民黨贏得台中市立法委員補選，朱立倫在10月17日確定獲國民黨“徵召”後，5天后便至台中“固樁”，強化國民黨在中部選情的意味不言而喻。

朱立倫確定參選後，特地至台中宗教和選舉票倉中心鎮瀾宮“參拜”

傳統鄉土宗教的另一重要組成部分——佛教，其信仰者也廣佈在台灣各階層。去年10月曝出來的台灣黑心油事件，製造商頂新公司老闆魏應充便是著名佛教宗派慈濟的信眾。由於佛教的影響力廣大，政商人士絡繹不絕，也因此可以看到選舉時刻總是出現許多候選人來尋求支持，比方説前文提到的台灣佛教三大宗之一的星雲法師，便在蔡英文來訪時稱她為“媽祖婆”，也在國民黨“前總統”參選人洪秀柱拜訪時稱她為“觀世音”，可窺得其影響力對藍綠兩陣營都通用。甚至連台灣“立法院長”王金平也篤信佛教，前年馬王政爭時也搬出“逆增上緣”（意指處在逆境，反而更能激勵自己、看清情勢，有了修正的機會，成就也就能更上一層樓），宗教涉入政治的層面可説無所不包。

蔡英文與佛光山宗教領袖星雲法師握手

儘管台灣選舉中傳統鄉土宗教佔據着重要地位，但這次大選特別的是，代表西方的天主教也影響着選情，蔡英文的副手陳建仁便是羅馬梵蒂岡的天主教信徒，還曾獲得耶路撒冷聖墓騎士團騎士以及梵蒂岡宗座大額我略爵士等名銜，使選情展現出濃濃的天主教風味。

而天主教一直以來對政治都有一定的影響力，主張“台獨”的“前總統”李登輝在擔任“副總統”時便受洗為天主教徒，所屬教會為長老教會。事實上，台灣長老教會一直以來都是台灣民主化的推手，民進黨前黨主席林義雄一家血案的發生地，後來也成為長老教會分會的義光教會，也是民進黨支持者常聚集之處。

儘管傳統鄉土宗教、天主教都是長期影響台灣政治的重要宗教，但是這次大選的親民黨候選人宋楚瑜，宣佈以民國黨的黨主席徐欣瑩為“副總統”候選人，代表着一次政治上新的試驗。徐欣瑩曾自稱，母親的病因信仰妙天禪師而痊癒，自身的腫瘤也消退，並不掩飾自己對妙天禪師的堅深信仰，這也是台灣至今為止政黨與宗教連結最深的一次：民國黨的動員力量來自於精神信仰妙天禪師，在資金、人脈上相當豐沛，在造勢場合上的聲勢顯現宗教力量特有的強烈感和團結氛圍。

徐欣瑩與妙天禪師

妙天禪師的宗教也為廣義的佛教，但是他的宗教動員系統卻廣佈在許多大專院校的學生團體，譬如領袖社、禪學社等，使得妙天禪師的宗教動員可以深入到對政治冷感的年輕族羣上，這是傳統鄉土宗教和天主教難以企及的。即使有類似太陽花事件的青年政治參與，多半是喧騰叫囂的學生，不能如軍隊般劃一、又能真心燦笑的民國黨青年，向心力程度也難以相比，如此也不難理解此次宋楚瑜何以與今年始創黨的民國黨合作共謀大位，“宋徐配”所彰顯的宗教色彩也使此次選情更加詭譎。

儘管宗教因素的確影響着台灣選舉，但對候選人來説也不總是加分效應。比方説近來較新的同性戀婚姻合法化議題，與傳統天主教的教義不合，因此帶着天主教色彩的民進黨陣營，即使一貫政策是包容同性婚姻，對年輕族羣來説有吸引力，但是這也容易引起天主教教徒的反彈，反而容易陷入裏外不是人的局面。台灣較新的輿論風向多半隨着歐美地區發酵的話題，除了同性議題上，在歐洲流行的“露出乳頭運動”（Free the nipples）代表的女權主義，前陣子也在台灣年輕族羣中成為新鮮話題，但是這與保守作風的60後和70後的長輩形成強烈對比。既要年輕族羣的活力，又要固守傳統的嬰兒潮票源，常常使得每一陣營總是尋求最大公約數的模糊政策。

有時候宗教除了不能加分之外，甚至還有扣分之虞。由於宗教是一種人類根深蒂固、難以輕易改變的信仰，因此若遭人褻瀆，將會有極大的反彈和激烈爭執。這部分對於自詡善於政策辯論的台灣來説，將限縮理性思辨的空間。況且台灣的政治傳統為政教分離，對於此次大選有強烈宗教色彩的陳建仁以及徐欣瑩來説，反而會對強調多元色彩的政治思想造成影響，也可能無形中排擠了不同宗教色彩的選民，因此將宗教納入政治如同雙面刃，雖能掌握相同信仰的選民，但對於不同信仰的民眾來説卻是相斥的兩極。

綜觀來看，這一次的台灣“大選”不只是藍綠橘三邊的混戰，更是傳統鄉土、天主教以及新興佛教的廝殺。國民黨試圖擺脱馬英九的外省色彩，由朱立倫代表親台灣的本土派，並和黨內本土派的其他大佬（如王金平）合作，希望能夠直搗綠營票倉的南台灣；號稱“馬英九第二”的蔡英文則使民進黨展現與以往不同的鄉土“俗氣”，其個人特質的温和學者形象配上篤信“舶來品”天主教的陳建仁，使得民進黨一方面迎合本土民眾的“愛台灣”需求，另一方面又擺脱價值層次上的“土味”，目的在吸引北部的政商人士以及精英文化民眾；最後，宋楚瑜所代表的則是最早離開國民黨的本土派，但是他仍緊握住蔣經國以來的外省情懷與當時勵精圖治的話語權，這次更獨樹一幟地納入新興的妙天禪師的宗教力量，在外界看來的四不像之中，民調卻始終能保持在一定程度的能見度，宋楚瑜也利用這幾年來對藍綠不滿的中間聲浪，努力吸引遊離選民。

最後，這次大選的觀察指標不只是總統大選，還包括立委席次。除了藍綠橘之外，也包括太陽花色彩的“時代力量”、“綠黨”、“社會民主黨”（後兩者共同提名立委候選人），使得局勢更為複雜和微妙。選舉充斥着眾多不確定性，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能輕言勝負，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枱面化的宗教因素已經確定是一股重要的影響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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