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桅:柬埔寨對“一帶一路”的十大擔心
近日,筆者應邀赴柬埔寨參加由金邊皇家大學與中國駐柬使館共同舉辦的“一帶一路及其對柬埔寨的影響”國際研討會,柬埔寨副首席、商務部長等柬高官以及中國駐柬埔寨大使出席開幕式並做主旨演講。來自越南、印尼、泰國等東盟國家的30餘名學者和在柬中資企業如華為、中國銀行等200餘名代表參會。

會上,東盟各國普遍對“一帶一路”積極響應,擔心不抓住機遇就會被邊緣化,但具體問題上,由於瞭解不夠或先入為主,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概括起來,就柬埔寨而言,對“一帶一路”有十大疑問或擔心:
一,能否讓柬埔寨國內先互聯互通,再與“一帶一路”項目聯通?柬埔寨競爭力差,本國仍不通,怕被落下。柬埔寨人太窮,怎麼能接受先修路、再付費過路呢?
二,窮國是否只是作為“一帶一路”的過道或窪地,或規則接受者,受益不多?如何分擔權益與風險?
三,柬從哪、怎麼對接?幸虧有了亞投行、絲路基金,否則柬更不知道“一帶一路”有什麼抓手。但問題是,絲路基金那些錢是誰的?柬沒還貸能力,中國會無償貸嗎?“一帶一路”建設成本高,收效慢,柬選舉政治週期怕等不及啊。
四,是否削弱東盟的主導作用?是否導致東盟倡導的RCEP被虛化?“一帶一路”着眼於跨國、洲互聯互通。柬埔寨先參與東盟的互聯互通計劃,再通過東盟與“一帶一路”對接較放心。
五,如何尊重柬埔寨國內社會習俗?柬埔寨國內華人比例才一成左右,浙江商會等再活躍,終無法進入高層,影響當地社會走向能力有限。中國人在柬人脈仍然不夠廣、根基仍然不深,如何讓走進柬埔寨的中資企業尊重柬社會習俗,受當地民眾歡迎,任重而道遠。
六,柬有中國輸出革命的記憶,現在搞互聯互通,是否又有利於中國輸出模式、干涉柬內政?會上,柬埔寨前副外長對2012年柬任東盟輪值主席時由於中國的壓力而使東盟峯會史上首次未發佈聯合聲明耿耿於懷,公開抱怨中國損害柬外交自主性,聲稱“小國也是有原則的,大國應該尊重”。
七,能否對柬轉讓技術?華為公司在柬埔寨發展迅速,不少柬埔寨人希望其能轉讓專利(know-how),效仿日本索尼、韓國三星等企業,甚至應該比它們做得更好。
八,基建項目對環境影響如何?柬埔寨經濟發展迅速,擔心落入中國式“先污染、後治理”的窘境。儘管中國官方承諾建設“綠色絲綢之路”,但承諾容易,落實起來難。中國企業並不按照官方要求行事。
九,是否僱傭當地人?柬埔寨人教育水平、技能跟不上怎麼辦?會上,新加坡學者提醒,機器人革命導致勞動力密集國家只有十五年機遇了。柬埔寨學者心急如焚,抓不住機遇將來怎麼辦?柬缺乏像中國的國企,中小企業如何從產業鏈低端向高端邁進?
十,是否引發中日和中美間的競爭與角逐?小國如柬埔寨難在巨人間跳舞,難哪!擔心成為地緣政治犧牲品。柬官員表示,日本對柬很好,“一帶一路”來了是否會擠掉日本市場?會上,越南學者妄稱,“一帶一路”是中國抵消美日影響、稱霸亞洲的戰略,會導致“中國主導、東盟圍繞中國轉”這種類似美國輻楱(hub-spoke)的亞洲秩序。柬埔寨學者對此回應,隨着“一帶一路”建設推進,擔心柬將來更加依賴於中國,不安全、不踏實,主張“有限追隨中國”(limited bandwagon to China),希望加入TPP以平衡中國影響,顯然得到了新加坡學者的點撥。
針對種種疑問,筆者表示,“一帶一路”就是一個地區、國際經濟合作倡議,你們是不是受美西方影響,想得太多了?!説中國“一帶一路”倡議是想幫助你們發展,你們不相信——中國有那麼好嗎?説中國有推動經濟轉型和增長的考慮,你們又説——把我們當做你解決產能過剩的工具啊!你要中國怎麼做、怎麼説是好?
看來,柬埔寨人的心理是矛盾的:既想抓住“一帶一路”機遇,又擔心抓不住、抓不好,或抓住了帶來種種影響,顯示柬埔寨開放但缺乏自信。
所幸,這些擔心或顧慮並不意味柬埔寨人不歡迎“一帶一路”,也並非官方看法,只是代表了受美國影響大的部分學者的認識,直白表明了柬埔寨年輕一代擔心中國的戰略企圖,對中國有不放心一面。有鑑於此,筆者發言甫一結束,便測試在場的柬埔寨人——如果認為“一帶一路”對柬埔寨不好的,請舉手,結果沒有一個人舉手。這説明,如果沒有“一帶一路”,類似擔心可能也有,關鍵是“一帶一路”如何一開始就引以為戒,逐步消除這些擔心。
現任柬埔寨首相洪森是資深政治家,明白事理,對華友好,但後繼乏人。如何培養知華、友華中生代政治家?執政的人民黨地位不如以前那樣具有壟斷優勢。柬埔寨經濟發展快,非常開放,八成流通貨幣是美元,受美國影響大。柬埔寨一千五百萬人口,竟有5000多個NGO,是人均NGO最多的國家之一,許多地方政府的權威尚不及NGO。如果幫助某個地方修一條公路,保護猴子、大象甚至青蛙的NGO紛紛出來抗議,辦好事都難。柬埔寨學者會上表示,中國人通常與柬埔寨官方打交道,不接地氣,不瞭解柬基層情況,投資不針對基層需要,這樣無法在柬埔寨立足。
的確,西方人走出去,通常是傳教士先行,商人如影隨形。傳教士學習當地語言,瞭解當地文化習俗,從事醫療衞生、教育扶貧先贏得當地民心,才打開局面的。相比,我們走出去較為缺傳教士精神,缺語言人才,缺奉獻和耐心。
柬埔寨是世界上的窮國之一,經濟基礎薄弱,沒有一條高速公路,理應歡迎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但近些年受西方民主政治影響,社會二元結構明顯——經濟是發展中國家的、思想意識有深刻的西方烙印,這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較普遍的情形。筆者常常感慨,我們是在與一個西化的世界打交道!“一帶一路”建設無法繞開西方。會上,筆者以歐洲尤其是英國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為例,很能打動他們。筆者介紹了“一帶一路”的總體構想。聽完後主辦方旋即提出要將筆者專著《一帶一路:機遇與挑戰》英文版翻譯成柬文出版,折射出柬埔寨社會希望更多直接瞭解中國的現狀。

中國成為柬埔寨第一投資國,作為“一路”是示範工程——西哈努克港口建設,已經在激勵柬埔寨人抓住“一帶一路”機遇。我們有理由相信,只要我們認真貫徹絲路精神,貫徹正確的義利觀,對柬埔寨這樣的國家多予少取,將“一帶一路”置於聯合國後發展議程中,一定會在柬埔寨樹立樣板與口碑。
柬埔寨的上述擔心,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尤其表達了東盟弱國、小國的心態,必須予以高度重視。柬埔寨是中國的傳統友好鄰邦,尚且有那麼多擔心、疑惑,説明我“一帶一路”建設首先要實現“民心相通”,要多傾聽、解釋,真正做到共商、關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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