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阿薩德:歐洲使敍利亞成為恐怖主義的温牀-巴沙爾·阿薩德
【2015年,敍利亞衝突仍舊是一大“熱點”,前有伊斯蘭國難民潮反噬歐洲,後有俄土交惡,伊斯蘭國則繼續在伊拉克、敍利亞肆虐。自從2011年3月以來,據估計敍利亞內戰已經造成了至少25萬人死亡,幾百萬人在敍利亞國內流離失所或者逃離祖國。
12月18日,在紐約17個國家的外交部長以及聯合國、歐盟和阿拉伯聯盟的負責代表共同召開了一個大型的敍利亞會議,以找到一個解決方案。就在此前一天,敍利亞總統阿薩德接受採訪,表達了他的意見。
本次採訪由荷蘭公共電視台“Nieuwsuur”的記者Tom Kleijn完成。德語版由Alfred Hackensberger翻譯,刊登於12月19日《世界報》(Die Welt)。觀察者網特約譯者宋武翻譯德語版全文。****】

記者Tom Kleijn(左)與敍利亞總統阿薩德
記者:總統先生,在將近5年的內戰後,敍利亞還剩下了什麼?
敍利亞總統阿薩德:如果您指的是基礎設施的話,很多都已經被完全破壞了。但是歸根到底最重要的是人,以及人民還剩下了什麼?也就是涉及這個問題:敍利亞人民如何反抗來自不同國家的恐怖分子所帶來的、極端黑暗的思想意識?我想,大多數敍利亞人,不論他們的政治立場如何,如今都支持他們的合法政府。他們仍舊支持敍利亞的統一,支持由各種不同的元素組成的一個社會形態。
記者:在這裏,每天人們都能聽到槍炮的轟鳴,甚至就在我們身邊。您真的相信,敍利亞人還信任您的政府嗎?
阿薩德:説真的,對於這一點我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更堅信不疑。如果您現在來到處於敍利亞政府控制之下的地區,就會看到一個由不同民族和信仰的人組成的社會——毫無例外。如果您去受恐怖分子控制的地區,看到的所有人都只是某一種信仰或者民族,或者甚至看不到居民,只看到武裝分子。反差是顯而易見的。
記者:如今,每天大約有4000敍利亞人逃離他們的祖國,從發生內戰到今天這個數字已經達到430萬。如果您傾聽這些人講述他們為什麼逃離家園,您會有什麼感覺?
阿薩德:這是一些悲傷的故事。人們能對此做什麼呢?他們是由於恐怖分子的襲擊和西方的制裁逃離家園的。我想,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願意回到他們仍舊愛着的祖國。
記者:在西方,敍利亞難民説無處不在的虐待、監禁以及您軍隊的殘酷無情是他們逃難的原因……
阿薩德:事實真相決定了,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假的。如果我們對人民虐待、屠殺以及做出一些不會獲得公眾支持的事情,那麼我們這個政權為什麼還會支撐將近5年之久?我們被西方政府,被世界上最強大的、最富裕的那些國家以及海灣地區國家妖魔化了。我們的鄰國土耳其反對我繼續執政,也反對我們的政府。如果沒有廣泛的支持,我們政府是不會存在下去的。如果我們虐待自己的人民,怎麼會得到如此廣泛的支持呢?
記者:那麼如何解釋人權觀察組織和聯合國的報告,裏面充斥着平民的死亡和殺戮?
阿薩德:如果您核實一下這些報告,就會發現其中有很強烈的政治傾向,只從一個方面談論問題。您之前談到了恐怖分子槍殺平民。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很多無辜平民被殺害。在這些報告裏對此寫了沒有?對此有很多證據,甚至是恐怖分子自己發佈在網絡上的。網絡上到處是展現恐怖分子對平民虐待、殺害和斬首的照片和視頻。在這些報告中是否提到了?
記者:西方國家和您一樣,在與伊斯蘭國作鬥爭。您是否會把這些國家看作您的同盟?
阿薩德:這完全取決於他們真實的意圖。與恐怖分子作鬥爭,他們究竟指的是什麼?他們來這裏只是因為伊斯蘭國,因為害怕它對自己本國產生影響?如果他們的動機就是這種憂慮的話,那我們就不是同盟。我們從一開始就與恐怖主義作鬥爭。其中就有基地組織的分支努斯拉陣線,很多恐怖分子。但是西方對他們卻毫無打擊。西方國家的反恐鬥爭始於發生在美國的911事件。如今開始於最近發生在巴黎以及其他歐洲國家的恐怖襲擊。西方之前從來沒有説,我們敍利亞政府正在打一場反恐戰爭。您知道,反恐鬥爭應保持一個穩定不變的、可持續的原則。這就是我們反恐同盟可以遵循的道路。西方世界針對恐怖主義的政策不客觀、不現實、如今不是很有效,反而是恰得其反的。
記者**:反恐聯軍對伊斯蘭國的空中打擊戰略沒有起效果嗎?**
阿薩德:是的,一點兒沒有起效果。如果沒有地面部隊,他們無法消滅恐怖主義。他們也需要來自一個如今時刻與這些恐怖分子作戰的社會的支持。
記者**:西方各國説,只有您下台才能實現敍利亞的持久和平。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阿薩德:我們當然不會接受。我們是一個主權國家。這個國家的總統究竟是好還是壞,這純粹是敍利亞國內事務,而不是歐洲事務。因此我們不會接受這個提議。我們對此根本不會考慮。是敍利亞人民來決定誰走誰留。如果人民不再想要我了,我肯定立刻就走,甚至今天就下台。
記者:成百上千狂熱的聖戰分子從歐洲來到敍利亞。他們在這裏想要找到什麼?
阿薩德:最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歐洲會有這樣的一些人?他們到這裏來,邏輯上是説得通的。敍利亞被歐洲、土耳其、卡塔爾和沙特阿拉伯變成了恐怖主義的温牀。到處是一片混亂。這吸引了來自全世界的恐怖分子。但是最關鍵的問題仍舊是:為什麼歐洲會有這樣的一些人?

“人們由於恐怖分子的襲擊和西方的制裁而逃離家園”:被各方軍隊破壞嚴重的敍利亞城鎮杜馬(德媒原文圖注)
記者:在您看來,歐洲究竟做錯了什麼?
阿薩德:一方面,歐洲各國政府對於將這些人融入主流社會猶豫不決、錯失良機。他們的生存環境就好像是當年納粹為猶太人修建的隔離區,如果有人在隔離區裏生活,就很容易變成極端分子。另一方面,許多歐洲人面對石油美元背叛了他們的價值觀。他們允許沙特阿拉伯的瓦哈比教派把那種黑暗、極端的思想意識帶到歐洲來。因此,現在也從歐洲向我們輸出恐怖分子。我們沒有輸出一名恐怖分子,都是外國恐怖分子來到敍利亞,然後回到歐洲。對巴黎恐怖襲擊負責的三名犯罪分子都是之前生活、成長在歐洲,而不是敍利亞。
記者:反政府武裝那方是否有些羣體,您認為是可以作為談判對象的?
阿薩德:每個有武裝、殺害民眾、破壞公共和私人財產的人,都是恐怖分子。我們作為合法政府,不與恐怖分子談判。我們已經與其中的一個羣體展開了談判,為了使他們能夠迴歸正常的生活。他們放下了武器,我們宣佈了大赦,事實證明這是行之有效的。這才是一個現實的解決方案。我們與每一方都在對話,但問題是,究竟誰確實願意對此貢獻一份力量呢?
記者:在您看來,究竟哪一方能發揮作用呢?
阿薩德:俄羅斯、伊朗以及他們支持敍利亞政府、承認其合法性的盟友。西方世界不包括在內。他們任何人都沒有這個決心。全世界其實只有很少國家願意解決敍利亞衝突。只要不在美國確定的政策框架之內,西方世界沒有人敢於與敍利亞政府建立聯繫,以解決這裏的問題。
記者:但是除了與儘量多的參與方展開談判之外,您沒有別的選擇。和那些想讓您下台的人,您打算談什麼呢?
阿薩德:是的,當然我願意與各方展開談判。但是如果他們想讓我下台,必須為大選開闢道路。如果他們讓敍利亞人民相信有一個更好的選擇,我不適合這個國家的未來,那麼我就將辭去總統職務。這對於我們一點不是問題。
記者:這聽起來當然很好。但是實際來看,反對派能享有多少自由呢?
阿薩德:請您不要對我抱有偏見。我們不是歐洲。這涉及到我們的文化,不僅僅是一個政治問題。我們走在讓敍利亞更加民主的道路上,一條緩慢但是持續不斷的道路。這與誰當總統毫無關係,因為敍利亞不是我個人的公司,是由人民構成的一個國家。民主的發展同時是一個社會和政治進程。但是我們正在向前進。
記者**:有人可能會説,在四年以前就曾經有過敍利亞民主化的可能性。有人起來反抗您的統治,但是被血腥鎮壓了。**
阿薩德:當時有多少敍利亞人出來反對政府?您有這個數字嗎?在敍利亞危機開始時,一天之內上街遊行的最多隻有13萬人。好吧,就算現在我們把這個數字翻一番達到30萬,再翻一番達到60萬。與敍利亞2400萬人民相比,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在危機發生的第一個星期,就有很多警察被示威人羣殺害。這對人民意味着什麼?和平的示威者會從一開始就有機關槍和所有其他武器嗎?這就是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但是無論如何,敍利亞總統會根據憲法以及大選結果下台的。這也是決定誰當總統的正常途徑。這反映了公眾的意願。
記者:在衝突雙方每天都有很多無辜平民死去,人們不得不承受難以置信的苦難。但是您作為總統,對於保護所有這些人是有責任的。你是否有時會問自己,自己是不是已經為敍利亞人民做得足夠多了?
阿薩德:我無法對自己作出任何評判。當我談到自己的人民時,我不是客觀中立的。必須由敍利亞人民來説,我究竟做得足夠多還是做得太少。有很多人聲稱,我作為總統沒有對那些恐怖分子採取足夠強硬的措施。這與西方媒體上所宣揚的完全相反。
記者:你是否會每天早晨都照一下鏡子,對自己説:是的,我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阿薩德:我當然可以每天早晨都對着鏡子審視自己。但不是每個早晨都是一樣的。有時人們要從一個、兩個、甚至三個或者四個不同的角度來評估一個決定。我們所身處的局勢是變化很快的。人們的思想和意見可能每天都在發生變化。只有當敍利亞危機真正結束了,這一切才會停止。
記者:那麼危機究竟還會持續多長時間?
阿薩德:只要相關國家針對恐怖分子的蔓延以及他們的後勤保障真正地採取一些行動,那麼我可以保證,敍利亞內戰在一年之內就會結束。恐怖分子在敍利亞還沒有找到長久生存的社會土壤。因此,至今我們對他們不是非常擔心。問題只是,這些恐怖分子得到了廣泛的支持。因此局勢變得越來越混亂,危機一直在持續。相關國家稱之為政治解決方案,但是實際上,他們想要的是推翻敍利亞合法政府和總統。因此所有這一切還將繼續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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