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含:四十五年後,我替父親看衞星飛天
45年前,新中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衞星“東方紅一號”成功發射,標誌着中國從此進入航天時代;45年後,中國首顆空間天文衞星“悟空”成功飛天,中國的空間科學探索時代就此到來。作為一名“東方紅一號”安保人員的女兒,前些天,我在酒泉衞星發射現場目睹了“悟空”發射,替父親看到了當年他參與卻未能見到的衞星飛天。在仰望星空的同時,我也感受到兩代中國人對衞星飛天的理解:從榮譽自豪到為你我所用。
偶得見證機遇 意****外知曉過往
收到實地見證衞星發射的邀請是在本月初。雖然此前就在關注這顆衞星的進展,但能到現場觀摩還是令自己激動了一陣,機遇實在難得。對於酒泉基地和衞星發射,以往只在課本和新聞中有過耳聞。百聞不如一見,我隨即申請出差。在得到領導的許可後,我把好消息告訴了父母,分享喜悦。母親高興地叮囑我到天寒地凍的西北要增加衣服,父親則詢問是去看什麼衞星發射,“離‘東方紅一號’的發射塔遠嗎?”
説到“東方紅一號”早已家喻户曉,作為新中國首顆人造地球衞星,當時也是在酒泉衞星發射中心升空的。“爸爸,您當年就是在甘肅插隊吧?有沒有看到衞星發射?”我好奇地問。“我是參與了衞星的保衞。不過那是在安西,也就是現在的瓜州,離基地很遠,看不到的。”

“東方紅一號”,網絡圖片
父親是上山下鄉的一代,十幾歲時就響應國家號召,作為第十批知青到蘭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插隊。“東方紅一號”發射時,父親剛滿20歲。那是1970年4月24日傍晚,也就是“東方紅一號”發射前的幾個小時,作為該兵團農建十一師農六團十三連的一員,父親接到上級命令,和戰友們一起在瓜州對衞星發射進行安保。“4月,安西晚上還是挺冷的。我們穿棉襖或者軍大衣,帶着乾糧,在外面守着。”
“瓜州離衞星發射基地又不近,為什麼要在那裏守呢?”我不解地問,父親回憶説:“當時接到指示,是秘密任務,要求我們去保衞。聽説是從發射中心引出來的電話線,最終通向北京,更具體的我也不瞭解,上面沒説太清楚。我們當時是兩個人結成一組,負責一段電話線的安全。”“當時的感覺怎麼樣?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當然高興了,特別自豪和驕傲。”電話裏父親的聲音有些激動。“您後來去過酒泉嗎?是什麼樣的?”“一直在瓜州,只有回家探親坐車時路過一次,一片戈壁。”
聽完介紹,我立即到網上查看甘肅省地圖,試圖找到父親當年所在的位置。瓜州位於酒泉衞星發射中心西北,直線距離350多公里。由於時間過去太久,當年準確的信息已無從查證。只獲悉在“東方紅一號”發射當天,全航區的發射條件和信息都要通過電話線從各個崗位傳回酒泉衞星發射中心。為了保證通信線路的暢通,沿線數千公里的航區內,有上百萬士兵和各族民兵守護在長途電話線旁。和父親一樣,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距基地不算太遠,但未能親眼目睹衞星飛天。“衞星挺亮的,以前看天發現有一閃一閃的東西,應該是它。”父親回憶道。

地圖顯示從瓜州到酒泉的直線距離
就像父親所説,“東方紅一號”是一顆亮度較高的衞星,相當於6等星、較易觀測。今年4月24日,還在繞地飛行的它迎來了45歲生日。北京天文館館長朱進在微博上分享了當天“東方紅一號”通過北京上空的照片。這顆已過不惑之年的衞星仍清晰可見。

東方紅一號衞星45歲生日過境北京
在父親這一代人的眼中,衞星發射是一種榮譽,彰顯祖國強大,國力水平提升,民族凝聚力增強。即便見不到衞星的真容,也會由衷感到自豪和神聖。如今距離“東方紅一號”發射已有45年,中國累計發射了上百顆衞星。“東方紅一號”就像是太空中的“燈塔”,照亮後繼者前進的道路。想到可以去父親曾守衞的地方,又能見證衞星飛天,我對這趟差充滿期待。
出行一波三折 終於順利啓程
赴酒泉衞星發射中心的出發時間定在了本月15日,然而卻因突發狀況,臨時改在14日傍晚出行。接到通知時,已經臨近14日中午,我還在單位。天公似有意為難,出發途中因堵車而誤了飛機。在修改航班時,我意外得知可以乘16日的值班軍機前往基地,心中小有激動,可以一睹軍機的風采。

百度説,空軍值班飛機長這個樣子
然而15日下午3點半,我突然收到邀請方的通知:16日空軍值班飛機的機票已經全部售空。“我們已經盡力了,明天所有大咖們都坐這班飛機,名額都沒了。”對方説。雖然軍機沒票了,但我還可以乘坐民航班機過去。對方回覆:嘉峪關沒有車去接了,所有車都保證任務,基本不往外派了。
酒泉衞星發射中心也稱“東風航天城”。雖然名字裏有酒泉二字,但它並不在酒泉市,也不在甘肅,而是在內蒙古自治區,説準確點是位於內蒙古西部阿拉善盟的額濟納旗西南、巴丹吉林沙漠深處。其周圍最近的通航城市是嘉峪關,兩者直線距離不到220公里,坐車需要三個多小時。
雖然車出不來,但我還可以打車前往。對此,邀請方表示:“打車到大樹裏檢查站就不讓進了,我們可以去大樹裏接你,到基地10公里。但是真的都要靠你自己了。”也就是説,除機票之外,我還要想辦法解決乘車的問題,包括費用。
顧不得其它,我迅速訂了16日前往嘉峪關的民航機票,當天只有一班,下午四點落地。考慮到落地後還有三四個小時的車程,屆時天已全黑,我對安全問題產生了擔憂。邀請方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剛才我們吃晚飯,幾個領導都在,大家商量覺得你一個人來太危險了。要麼叫個人陪你一起來;要麼這回就別來了,明年還有機會。”
事發突然,我一時難以找到陪同前往的人,此時距離出發已不到12個小時。“從嘉峪關打車到發射中心太遠,打車得上千,很可能被拒。”此時,一位朋友發來善意提醒,“好好和人家説説你的安全措施,然後再次表達你是有多想親臨現場。”朋友給出建議,“比如下了飛機,上車前把車型、車牌和司機都拍照發給邀請方,一路上保證信號通常,隨時電話聯繫,讓對方瞭解你的位置。”
臨近晚上9點,到了務必要作出回覆的時候,我只好按照朋友給出的建議撥通了電話,對方仍有所擔心。我想到在蘭州也有同事,或許可以請對方把我送到基地。邀請方對這個方案很滿意:“那你問問吧,最好能有同事送你來。”
掛了電話,我撥通了在蘭州同事的手機。由於太過倉促,實在不好意思請對方送我到發射中心,只詢問了從機場打車到基地的計劃是否靠譜。同事説:“我沒打過車,估計得兩千吧。去那一般是包車或者自己開車。”考慮再三,我決定聽從建議包車前往發射中心。
“悟空”飛天 空間探索時代到來
抵達酒泉衞星發射中心已經是16日晚上8點半,夜色早已籠罩大地。漆黑的天空中掛滿了星星。9個半小時後,17日早6點,我在航天員出征前居住的問天閣裏醒來。50分鐘後,與同行們一起走入仍是漆黑的夜色,出發前往發射現場。

問天閣公寓,我住的房間
經過十幾分鐘的車程,汽車停在位於發射中心測髮指揮樓前的一個足球場外,這裏距發射塔架1500米,所有的觀眾要在這裏觀看火箭升空、衞星飛天。

足球場外,天還是黑的
零下16度的戈壁曠野,即便我穿了羽絨服加軍大衣,依舊覺得寒冷。發射場極度寂靜,放眼望去,除了周圍燈光下陸續到達的觀眾,只剩下遠處被燈光照得通明的發射塔架。此刻,尋找適合位置與遠處的火箭合影是在場人的選擇。意外發現,知名科幻作家劉慈欣和韓松也來到現場觀看衞星發射。

陸續到達基地的人們,全景拍攝似乎建築有位移
對於暗物質衞星“悟空”,劉慈欣評價説,它是中國發射的第一顆完全用於基礎科學研究的衞星,探索的課題涉及宇宙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聽上去很有科幻和哲學的味道。
由於離得遠,我看不到發射塔架的變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要是有一架望遠鏡就好了。
8點11分剛過,廣場出現騷動,有人説:要點火了。就在這時,廣場上傳來指揮中心控制室的聲音:10、9、8、7……人們迅速將目光投向遠處的火箭。隨着“4、3、2、1、點火”指令的發出,我屏氣凝神,看到火箭沒有什麼動靜,2秒後底部開始噴火,然後迅速攀升,轟隆隆的聲音響徹地面、傳入耳中,心臟和胸腔都感受到強烈的轟鳴。17秒後,火箭抵達了垂直髮射方向的最高點,之後向西南方向飛去,天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2分37秒後,在一片議論聲中,我和大家見證了火箭一、二級分離。之後,火箭整流罩分離,衞星“悟空”露出腦袋,漸漸消失在藍色的天空中。據指揮中心的數據,790秒後,星箭分離。在500公里高的軌道上,“悟空”開始遨遊太空,至此,中國首顆空間天文衞星發射成功。

點火啦!
看着衞星消失在天空中,我心中暗暗説到,“爸爸,我終於在現場看到了衞星發射,希望您也看到了。”回來的路上,我給父親打了電話,他由衷為我感到高興,作為普通人能在現場目送衞星入軌。聽着電話裏父親激動的聲音,我忽覺自己的激動似乎與他不同。
“悟空”飛天后,我們一行還參觀了載人航天發射場。“神舟”、“天宮”系列飛船就是在這兒飛天的。發射場由發射指揮控制中心、裝配指揮大樓、活動發射台以及發射塔架四部分組成。

載人航天發射場全景,借用網絡圖片
在裝配指揮大樓,我看到了軌距達20米的亞洲最寬鐵軌;也見到了高達74米的亞洲最高大門。當我站在百米高的湖藍色發射塔架下時,自己被高大的鋼鐵設施對比的非常渺小。我手腳並用爬上塔架兩層,卻因恐高只得原路返回,有的同行則選擇繼續向上,爬到了50多米的位置。在我看來,他們就像“蜘蛛俠”一般。想到航天員們就是在這裏出征進入飛船,不由得又增添了一份敬仰之情,當然穿着太空服的他們是可以坐電梯的。

裝配指揮大樓內部,借用網絡圖片

裝配指揮大樓外景和活動發射台

活動發射台,火箭就是被它運到發射台的

站在活動發射台,遙看發射塔架,原來軌距20米的鐵軌是這樣的

百米高的發射塔架,我只能仰視你
回到北京已有十多天,回憶看衞星的過程,除了上述這些難忘的經歷,我還漸漸知曉自己和父親對衞星的不同理解。父輩那個時代是“我們也要搞人造衞星”。衞星於個人而言是至高無上的榮譽以及強烈的自豪感、認同感。45年過後,年輕的一代已經是不能沒有人造衞星。至少於我而言,已經習慣用衞星導航定位、瞭解氣象預報、收看電視節目。衞星已經成為一種歸屬和依賴,不但要有,還要為我所用。當然,衞星升空在任何時候都是一種榮譽,就像這顆完全用於空間探索的“悟空”,標誌着中國在探索宇宙核心秘密的進程中邁出重要一步,有能力為人類的夢想與好奇心進行投資,令我所在的這顆星球變得更值得熱愛和保衞。
前兩天,我看到科幻作家劉慈欣就這次觀看衞星發射撰寫文章,簡明扼要地指出目前航天事業正遭遇的困境和擔憂。立足大地,仰望星空,航天事業短期內難以得到大量回報,該如何做到可持續發展?“民間藴藏着巨大的創造力,民營企業具有降低成本提高效率的強烈慾望,啓動航天市場,航天民營化提供了一個可能,想想IT業的發展我們就能看到這點。”大劉在文中列舉了諸如:太空資源開採、太空旅遊以及借用太空解決環境和能源問題的做法。在此,我借用有一條微博:這真是個科幻時代,人總是高估幾年內的科技進步速度,低估十年以上的進步。誰説這些想法不能實現?期待有生之年能夠夢想成真。
朝衞星許願 比流星有效
不少人都聽過“在流星熄滅之前完成許願,願望會成真”的説法,但最終有多少人實現了夢想,不得而知。想來與其衝着天外來石祈禱夢想成真,倒不如對着靠人類親手造出的衞星許願靠譜。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既然我鼓勵大家對着衞星許願,那自然是歡迎大家實地去看衞星發射,至少看看發射中心的樣子。
我承認自己很幸運,如果不是工作的原因,沒有可能在1500米的範圍內親眼看到火箭騰空,送衞星入軌。不過,這並不是説要有重要理由才能在現場看發射。至少在1500米以外的地方,普通民眾也可以。就以此次赴酒泉衞星發射中心觀摩為例,我的狀態就很接近普通民眾或遊客。
首先要訂一張能到嘉峪關的機票或者到酒泉的火車票,然後或包車或坐大巴前往酒泉衞星發射基地。我這次包的車是一輛國產suv,費用600塊錢左右,當然這是淡季的價格。接我的司機人很好,準備了舒服的靠墊、零食和飲用水,一路上聊着他接待過的各地遊客和發生的有趣經歷。這趟出行令我對包車有了新認識,就算一個人也可以很安全。當然,出發前要核實信息,做好防範,最好還是結伴同行,自駕族們可以開車過去。

(感謝來接我的包車司機萬師傅)
參觀酒泉衞星發射中心前,需要辦理通行證或購買門票。門票就在基地哨兵站崗處的右側、航天城參觀接待中心購買。身高在1.2米及以上人士每人每張150元,70歲以上的老人憑有效證件可免票。辦理通行證需要出示身份證,最好提前一週辦理。

航天城參觀接待中心,圖片源自網絡
基地景點包括:載人航天發射場、問天閣、歷史展覽館、“東方紅”衞星發射場、東風革命烈士陵園和東風水庫,上述景點均囊括在通票中。景點間相隔較遠,需要包車或者自駕。

歷史展覽館,被我照歪了
前文中,我已提到載人航天發射場和問天閣。這裏再説一下,進入問天閣圓形大廳,有一道弧形透明玻璃窗,裏側擺放着三把椅子,穿好宇航服的航天英雄就是在那裏等待國家領導人接見,然後出發前往發射場。聽説航天員的太空服要穿好幾個小時,擔心他們會捱餓,實在太消耗體力了。
東風航天曆史展覽館的建築面積2500平方米,以圖片、實物、模型為主要形式,展現了航天城的概況、發展歷程、取得的成就和周邊風光。展覽館中,還有多位航天員的親筆信件或板書。對軍迷來説,那裏還有東風導彈哦。

航天英雄的簽名,字如其人,都是帥哥!
目前,“東方紅”衞星發射場已經成為愛國主義教育景點,向國內遊客開放。由於我到達基地時間較晚,錯過了實地探訪的機會。聽去過的同行介紹,歷經近半個世紀的風霜,如今的發射塔架已是鏽跡斑斑。但它身旁立着的大理石紀念碑字跡依舊清晰:東方紅衞星升起的地方。在發射塔架的西南角,有一座“兩彈一星”歷史資料展映廳,來訪者在這裏可以詳細瞭解當年的故事。

東方紅衞星發射場
如果還有想了解其他情況,可以給酒泉發射基地駐酒泉辦事處(0937-2460208)打電話諮詢。至於想看火箭發射,那得碰碰運氣,聽説每年8到10月份的機會較多。如果你發現基地的哨兵哥哥近來很高興,還加了薪,那一定好事將近。
與2015説再見 願2016更精彩
本來文章寫到這裏就該結束了,但因29日的新聞容我再多寫幾個字。原本以為12月下旬的“悟空”飛天定是今年衞星發射的末班車,結果發現還有一枚。29日凌晨0時04分,世界首顆地球同步軌道高分辨遙感衞星“高分四號”在中國西昌衞星發射中心成功升空。四天後,在地球高軌道上,將出現一顆來自中國、具有高分辨率對地觀測和高頻率拍攝的光學遙感衞星,它將更精準地為人們生產生活提供服務。
隨着“高分四號”的飛天,時間走到了2015年的盡頭。明年將是中國航天宇航任務從“高強密度”走向“高常密度”的一年。同時,海南文昌發射場也將承擔發射任務。回顧中國航天史,是從1956年2月開始的,期待即將迎來“一甲子”的中國航天能再進一步、更加精彩。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