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丹心照汗青——寶島五十載抗日記
原標題:碧血丹心照汗青——寶島五十載抗日記
台灣苗栗縣頭份鎮,徐驤紀念公園,地方文史工作者徐沐蘭講述着先烈的抗日事蹟。其時陰雨霏霏,路旁的鳳凰木落下被雨滴沾濕的花朵,如熱血般殷紅。
“大丈夫為國捐軀,死而無憾!”徐驤陣亡前發出的豪言,被印刻在故鄉為他建造的公園裏,供後人緬懷憑弔。
距離徐驤犧牲已過去整整120年。在抗戰勝利暨台灣光復70週年之際,新華社記者尋訪寶島抗日史蹟,走訪台灣抗日誌士後裔及專家學者,期盼更多的人“看見台灣”——看見五十載不曾片刻停止抗日的台灣,看見那些碧血丹心的美麗的台灣人。
不做亡國奴:氣壯山河的武裝抗日
1895年4月,清政府甲午戰敗後被迫簽訂《馬關條約》,將台灣割讓日本。消息傳到寶島,民眾激憤,“若午夜暴聞驚雷,駭無人色,奔相走告,聚集於市,夜以繼日,哭聲達於四野,若無天地”。
台灣東北角海岸,鹽寮海濱公園內矗立着一座抗日紀念碑。這裏是1895年日軍登陸台灣本島的第一站,更標註下台灣半世紀抗日史的起點。
史載,日軍進逼台灣時,聽聞島內軍民決議死守,船隻在外海徘徊,見淡水、基隆等地炮台戒備,於是選定兵力不足的鹽寮海灘登陸。其時,侵略者並未料到將要面對的抵抗會有多麼激烈,多麼持久。
“1895年日軍兵臨台灣,從北到南,4個半月裏,遭到劉永福率領的‘黑旗軍’和台灣人民奮起抗擊,寶島軍民陣亡超過14000人。”台灣歷史學者戚嘉林説,“他們何嘗不知難敵擁有現代裝備的日軍,但仍以死相搏,‘乙未之戰’真可謂氣壯山河!”
徐驤生於1860年,18歲舉秀才,文武雙全,在地方頗有聲望。日軍犯台,他散盡家產,組織抗日義軍。如今的紀念公園裏,一座台灣浮雕地圖標記着徐驤轉戰南北的抗日足跡。英雄的生命,最終在1895年8月台南曾文溪一役劃下句點。
“不守此地台灣必亡,我不願生還中原。”徐驤的心聲,是當時台灣民眾共同的吶喊。
位於台灣南部的屏東縣佳冬鄉,一座五堂宅院記載了一頁台灣同胞悲壯的抗日史事。
1895年10月,日軍第二師團18000人於屏東枋寮登陸,兵發三路進攻。佳冬望族蕭光明領導鄉勇及“黑旗軍”將士協同,與日軍展開殊死戰鬥。
蕭家後人蕭開平告訴記者,雙方的武器質量與人員數量比例懸殊,義軍不少人拿的是木棍綁菜刀,卻毫無懼色,英勇抗敵。蕭光明次子蕭升祥在戰鬥中陣亡,三子蕭月祥受重傷後不久去世。
1895年8月,抗日軍民與日寇在彰化八卦山展開大會戰。這場台灣抗日史上最大規模的戰役持續數晝夜,日軍統帥北白川宮能久親王被炮擊重傷,日軍少將山根信成被擊斃。因戰力相差懸殊,反抗軍最終不敵,犧牲者達四五千人。
時間過去兩個甲子,八卦山上一處古樹蔭翳之中,一門古炮指向大肚溪,側後方一座不大的祠堂裏供奉着當年保台衞國將士的英靈。1965年,人們在此地發掘出679具骨骸,經認定正是八卦山戰役犧牲的抗日烈士。
日本殖民者佔領台灣後,實施包括“清鄉”、“三光”在內的高壓統治。然而,在遭受殘酷殖民統治的半個世紀中,台灣同胞的反抗從未止息,犧牲逾65萬人之巨。回顧歷史,血跡斑斑:
1896年1月,抗日民眾攻進台北,與日軍展開激烈巷戰,一度收復台北至淡水一線。日軍鎮壓起義後,在北部進行報復性“大掃蕩”。
1897年5月8日,是《馬關條約》規定台灣同胞選定中國國籍的最後期限,簡大獅率6000餘人襲擊台北,次年2月又率眾在北部山區與日軍激戰數日。
1898年底,林少貓在南部率領3000餘人襲擊日寇,4年後這位抗日領袖被殖民者誘殺。
1914年6月,日本在台總督佐久間親率萬餘軍警進攻太魯閣,當地台灣少數民族同胞奮勇迎敵,苦戰90天,斃傷日軍300餘人,佐久間墜崖身亡。
1915年5月,餘清芳等率領數千民眾在台南起義,後被日軍鎮壓,超過千人被日寇判處死刑。
1930年10月,莫那·魯道領導霧社地區的少數民族部落發動抗日武裝起義,史稱為“霧社事件”。日本殖民當局調派軍警超過6000人進行鎮壓,甚至使用毒氣彈攻擊,出動飛機轟炸。起義者共有343人戰死,包括莫那·魯道本人在內有296人自殺身亡。
……
新北市樹新路,俊英街口,一株老樹蔭下,石碑豎立,上書:“乙未抗日先烈樹林十三公之墓”。碑前,香煙嫋嫋,不知誰人來祭。
這裏葬着120年前以寡敵眾的13位抗日英烈。據碑誌記載,1945年台灣光復,當地鎮長應里人要求,改造十三公荒冢,而後每年舉行祭禮。
碑座上有隸書題字:“精神不死”。台灣史學者戚嘉林説:“回首台灣人民武裝抗日的歷史,我們就理解當時台灣人九死一生抗擊外敵的原動力是強烈的愛國、愛鄉意識。我們應該讓這段被埋沒、淡忘的真實歷史,為台灣社會尤其是年輕一代更多地瞭解。”
原標題:碧血丹心照汗青——寶島五十載抗日記
不滅民族魂:堅韌不拔的非武裝抗日
台中霧峯鄉下,一座沉寂的古宅,古樸卻不失華美的福州式戲台,早已不見生旦淨末粉墨登場。推開大花廳的高門,一副楹聯映入眼簾:“斗酒縱觀廿一史,爐香靜對十三經。”
滄海百年,人們或許記得“霧峯林家”在此商議抗日大計的往事,卻不多人知曉,台灣抗日領袖林朝棟之子林子佩就是坐在這幅楹聯的前面,面對前來拜訪的日本殖民者。
“當時,林子佩才19歲,他拒絕和日本人對話,是何等的膽魄。可惜,他隔年就病死了,有一種説法是被日本人下毒害的。”林家後人林光輝説。
日本殖民台灣期間,“霧峯林家”留在島內的子嗣深懷國仇家恨,投入非武裝反日鬥爭者不乏其人,代表人物有一生不説日語、不着和服的林獻堂,還有創辦“櫟社”、以詩文存留民族文化薪火的林朝崧、林幼春等。
“情天再補雖無術,缺月重圓會有時。”林家後人林義德拿出自己手書的扇面贈與記者,其上便是林朝崧的詩作。1901年,這位晚清秀才與詩友組成“櫟社”,他的詩作多描述日本殖民統治下台灣文人苦悶的心境和對祖國的思慕。
台灣學者王曉波彙編的史料專著中記載,日本在台殖民統治機構“台灣總督府”所編《警察沿革志》將台胞非武裝反日運動稱為“台灣社會運動”,其總序言中稱:“台灣人的民族意識之根本起源乃繫於他們原是屬於漢民族的系統,本來漢民族經常都在誇耀他們有五千年傳統的民族文化,這種民族意識可以説是牢不可破的。”
1921年10月,台灣文化協會在台北成立。這是台灣同胞民族主義的重要啓蒙文化團體,主要成員有林獻堂、蔣渭水、蔡培火、洪元煌、林幼春等人。在該協會影響下,台灣各地青年相繼組織各類文化團體。
王曉波指出,台灣文化協會是島內知識分子反抗日本殖民統治、維護中華民族文化的實際行動,不僅開展文化演講,還舉辦讀報社、開設書店,以各種形式傳播中華文化,傳遞來自大陸的信息。日本殖民當局對該協會持續擴大的影響感到恐慌,不斷進行干涉和破壞,並在1931年強制取締。
1924至1925年,台灣發生所謂“治警事件”,台灣文化協會領導人蔣渭水、陳逢源、蔡培火被日本殖民當局逮捕。法庭上,陳逢源慷慨陳辭:“若要排斥中華的文化,人民必起反抗心。”
“姓名:台灣島
年齡:移籍現轄已27歲
原籍:大清帝國台灣省
現轄:大日本帝國台灣總督府
遺傳:明顯具有黃帝、周公、孔子、孟子等血統……”
這是蔣渭水1921年為“患者台灣”開的一張診斷書,意味深長,表達了台灣反日誌士乃至全體台灣同胞“我心依然是中國心”。
“日本殖民當局所編《警察沿革志》記載,台灣文化協會人士心中認為中國是祖國,希望將來祖國雄飛世界,深信台灣會迴歸祖國。”戚嘉林説,到“七七事變”發生時,日本已統治台灣42年,日本特務秘密調查發現,廣大台灣基層民眾稱中國為祖國,報告呈送東京本部,結語是台灣人未受皇民化影響的程度“令人心寒”。
滿腔救國志:義無反顧奔赴大陸抗戰
“三百萬台灣剛醒同胞,微先生何人領導?四十年祖國未竟事業,舍我輩其誰分擔!”台灣孫中山史蹟館裏陳列着一份北大台灣學生洪炎秋撰寫於1925年孫中山逝世時的輓聯。
飽受日本殖民壓迫之苦的台灣同胞深知,自己的命運繫於國家、民族。“若要救台灣,非先救祖國着手不可!欲致力於台灣革命運動,非先致力於中國革命成功。待中國強大時候,台灣才有回覆之時;待中國有勢力時候,台灣人才能脱離日本強盜的束縛。”20世紀初出版的《台灣新青年》上的一篇文章,道出了台灣兒女投身民族救亡圖強洪流的心聲。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我祖父林祖密在台灣聽到這個消息,特別高興,清政府垮台了,台灣復歸祖國有望了。”林光輝説。
隔年冬天,羅福星受孫中山委派,秘密來到台灣成立同盟會支部,組織進行地下抗日運動。1913年12月,日警在全台大搜捕,羅福星等921名革命志士被捕,包括羅在內有200餘人被殺害。
羅福星犧牲時年僅28歲,其墓現位於苗栗縣大湖鄉,當地民眾為他建立了紀念館。“雖然羅福星不是當地人,但他帶領我們的鄉親參加抗日、從容就義,那種民族大義值得後人紀念。”大湖鄉鄉長鬍娘妹對記者説。
“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灣。”台灣抗日誌士丘逢甲的的詩句,表達了台灣同胞面對“甲午之殤”的悲憤之情。全民族抗戰爆發後,這位愛國詩人的長子丘念台在廣東成立東區服務隊,輔助政府動員人民長期對日抗戰。這支隊伍吸引了許多台灣青年跨海而來,其中一位叫蕭道應,他是1895年在屏東領導抗日的蕭光明的孫子。
生在殖民地,學生時代的蕭道應備受日本人歧視、欺侮,反日思想強烈。1940年,蕭道應與妻子一同潛返大陸,投身抗戰,直至台灣光復後才回到故鄉。
林祖密之子林正亨1935年回到大陸,黃埔軍校畢業後就踏上了抗日戰場。1944年,他告別懷有身孕的妻子,參加中國遠征軍,遠赴緬甸作戰。
次年一次戰役中,他與戰友追擊日軍,展開肉搏戰,身中16處刀傷,雖活了下來,卻落下殘疾。抗戰勝利後,林正亨在給遠在台灣的母親的信中寫道:“台灣光復,父親生平遺志達到了,要是有知,一定大笑於九泉。國家能獲得勝利強盛,故鄉同胞能獲得光明和自由,個人粉身碎骨也是值得。”
今天新北市蘆洲區的高樓大廈中,有一片格局方正、石牆磚柱的中式古厝,這裏是台灣抗日將領李友邦的故居。踏入庭院,可見李友邦與夫人嚴秀峯的銅像,黑石基座上書兩個紅色大字“復疆”。將軍之子李力羣對記者説:“‘疆’就是指台灣。”
1937年至1945年的八年抗戰中,有5萬多名台灣愛國志士回到大陸投身抗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李友邦將軍及其創辦的台灣義勇隊。
李友邦1906年生於台灣,祖父李樹華曾在清朝為官,因不滿清廷割台而憤然棄官。生在這樣的家庭,李友邦從小就對日本殖民統治感到不滿。1920年代初,他多次襲擊日警派出所,遭到通緝而避走大陸。
全面抗戰爆發後,李友邦在浙江金華籌組台灣義勇隊與台灣少年團,這兩個組織活躍在浙閩抗日前線,逐漸成為具有正規軍編制的台胞抗日隊伍。
記者在台北見到已經87歲高齡的曾東昇老人,他找出泛黃的老照片講述起在台灣少年團的抗日青春記憶。
“你看看這張,我們在練習唱歌。”曾東昇一臉興奮。加入台灣少年團時,他年僅13歲。
曾東昇告訴記者,少年團除配合前線進行對敵日語廣播、慰問抗戰將士、服務傷員之外,還在後方宣傳動員廣大同胞積極參與抗日。“那時,我們演出的話劇《台灣小主人》最受歡迎,講的是一個受到日本人欺負的台灣小朋友怎樣走上抗日道路的。”
“抗戰中,我們台灣的孩子們也沒有缺席!”老人説。
戚嘉林告訴記者,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台灣全島民眾歡欣喜悦,熱烈慶祝,人們在街頭巷尾燃放鞭炮,還在門前貼上慶祝台灣重回祖國懷抱的對聯,並自發組織起來學習中文。“抗戰是包括台灣同胞在內的全體中華民族參與的反侵略戰爭,台灣同胞付出的巨大犧牲和展現的愛國精神應當被永遠銘記,而不容任何人歪曲、湮滅。”他説。
“台灣人民的抗日精神就是愛國、愛鄉、愛民,日本殖民統治下的台灣人始終不忘身為中華民族一分子。台灣後代子弟不能忘記那段可歌可泣的歷史,更要記取幾代台灣人對祖國、民族的熱愛。”蕭開平站在祖先抗日殞身的原址上如是説。(記者陳鍵興、孟昭麗、曹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