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高氣昂鬼子戰敗:槍舉頭頂對中國兵點頭哈腰

左姚炳塘,右姚炳溪
金華新聞網12月17日訊
口述:姚炳溪 姚炳塘 整理:汪蕾
96歲的姚炳溪和姚炳塘,可能是金華目前已知、唯一健在的雙胞胎抗戰老兵。18歲那年,兄弟倆一起加入忠義救國隊,輾轉龍游、建德等地三年。而後,哥哥炳溪在富陽加入挺三縱隊,抗戰勝利後參與接收最大的日軍武器36總倉庫;弟弟炳塘因放不下妻兒回了武義,在浙東地下黨領導人李秀芝之妻胡玉仙的介紹下加入游擊隊,投身革命。
三年多時間裏,兄弟倆同吃同住,只要有我的,就少不了你的;你餓着凍着,我也餓着凍着。在龍游,兩人手無寸鐵被關在教堂,只想着“要是兩人都死了那也罷了,只要還有一個活着,哪怕是屍體,也要把兄弟帶回家”。
如今,兄弟倆都康健得不像古稀老人,不用枴杖,不要攙扶,講話中氣十足,笑起來都愛咧着嘴“呵呵呵”,愛甜食,哥哥炳溪會像孩子一樣藏起地瓜薯片,等弟弟來了一起磕着談天。習慣長相都很相似的兩人還常被家人認錯,兒子常管叔叔喊爸,也自然應允。
早些年,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哥哥炳溪的抗戰故事一直不與外人道。直到今年“抗戰勝利70週年”,他開始講述,每次開口,就像剛學會説話的孩子滔滔不絕,他渴望證明太久了。每逢出門或客人到來,他總要穿上印着“抗戰老兵 民族脊樑”的馬甲背心,掛上金色紀念章。有一回出門打車,下車時,司機堅持把車費塞回來,“老爺子是英雄,我怎麼好收錢”。因為“英雄”這兩個字,姚炳溪笑了好久,就像今天一樣。
兩子相繼被送丁,母親悲憤成疾而終(弟姚炳塘口述)
我叫姚炳塘,他叫姚炳溪,我們是雙胞胎兄弟,我是弟弟,他是哥哥。1920年農曆六月十五,出生在武義茭道鎮上坑村。我們雙胞胎出生的時候,父母都很高興,那個時代雙胞胎都健康平安就是大喜事。我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名叫炳有,下面還有弟弟兆發和一個妹妹。
講起來,我們家兄弟四個都當過兵。大哥炳有被捉去送壯丁,上戰場,回鄉以後一生務農,忠誠老實,待人和藹可親,炳塘做地下工作時,他很支持。前些年,大哥去世了,也很長壽,93歲。
小弟兆發參加抗美援朝立功授獎,升師部宣教科長(團級)。回國後,轉業浙江省電影公司書記、省文化局人事科科長、省紅太陽展覽館館長,是杭州市新四軍研究會理事。
“嚴冬霜風刺骨寒,窮人無衣受煎熬。臘月無糧吃糠粉,盼春到來摘嫩芽。棒椿樹葉哭葉菜,上山採回當口糧”,我們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當時,家裏就靠着父親姚聚寶做田裏活過日子。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每天起早摸黑在田裏幹活,租地主人家的田地種。秋收期到,收租人上門,從來不欠地主租谷,就怕地主收回租田,佃農沒田種就得餓肚皮。
老父母受盡地主豪紳欺壓,抬不起頭來,他們就把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想盡辦法供我讀私塾,送我到永康八字牆卉川小學復讀畢業,老紅軍黨員陳桂山是我的老師,一直讀到15歲高小畢業。陳桂山痛恨封建社會獨裁專制,被國民黨省防軍捕送到永康縣城殺頭示眾。在學校裏,我響應十九路軍英勇抗日的號召,參加學生運動遊行示威,抵制日貨,喊口號,貼標語:“打到日本帝國主義!”
因為兒子多,哥哥炳溪被過繼給沒有兒子的叔伯。小時候,他讀過3年書,從6歲到9歲,後來就給地主人家做放牛娃,一直到16歲。
15歲那年,國民黨鄉公所的3個鄉兵不由分説抓了大哥炳有送丁。一年不到,炳溪又被捉去。爹媽哭都沒處哭,老爹不過是個目不識丁的老農民,老孃更是門都沒出過的農村婦女,一下子沒了主意。他們一輩子做活就盼着兒子養大了可以勤勞成家,想不到都被抓去戰場“送死”。我娘杜章妹一病不起,在我16歲那年去世了,當時才44歲。
娘去世以後,家裏也無力供我讀初中了,送我去了武義商店做學徒,每天下午替老闆洗馬桶,掃地,擦水煙筒,做紙心吃煙用。不過,老闆人很好,他教我熱心招待客人,每日送《東南日報》,當時武義城裏好些人都識得我,喊我“年輕送報人”。
再後來,3歲的小弟兆發被送到養母家,8歲的妹妹送別人做了童養媳,好好地一户“農家樂”就散了。
三年忠義救國軍,龍游教堂生死間(兄姚炳溪口述)
“國民黨是害人狼,農民養兒人長大。壯丁捉去送戰場,搶劫毒打刑用盡。”抽壯丁是怎麼一種苦,弟弟炳塘寫過一首詩,講的就是我的親身經歷。腐敗軍官想盡法子賺錢斂財,前前後後被“賣丁”過兩次,12萬法幣賣給別人,日子不像人過的,大家都想方設法逃回家。被捉壯丁去不久,我躲着國民黨,躲在呂公望(永康人,1916年為浙江督軍兼省長)的家裏,後來得了機會從部隊逃回家。在城裏也做過工,兜兜轉轉過了兩年。
炳塘在1940年2月考進浙江警校受軍訓8個月,畢業分配到國民黨忠義救國軍當三排排長,我沒有文化,想着兄弟兩個有照應,就在他排裏當戰士。
在忠義救國軍,我們沒有花力氣練槍練炮,上前線打日本佬。最危險的一次,是1942年在龍游。當時,日本人的部隊在蘭谿,離龍游也是一步之遙。我們一羣人被關在龍游城裏的一個教堂裏,沒有武器,沒有吃的,整整關了七天。
當時,兄弟倆同吃同住,只要有我的,就少不了你的;你餓着凍着,我也餓着凍着。大家都是一個月穿破一雙破草鞋,穿破布衣服。在那個環境裏面,我們也不曉得講什麼話,但兩個人都曉得“要是兩人都死了那也罷了,只要還有一個活着,哪怕是屍體,也要把兄弟帶回家”。
不曉得是不是我們命大,過幾日我們就被放了出來,跟着部隊從龍游到羅埠、洋埠,再到建德新安江、徽州府(淳安),一路上去富陽。在富陽,我們進入浙江挺三縱隊(即忠義救國軍第三縱隊,少將司令鮑步超,黃埔六期,浙江淳安人,在桐廬設立忠義救國軍鄞杭指揮部)。炳塘是一排排長,我是戰士。在富陽,我們經歷了抗戰以來最激烈的戰鬥,同日本佬戰鬥5次,打死一個日軍小隊長,繳獲三八式步槍8支。
1943年11月前後,我隨挺進隊一路緊逼日軍到南京,炳塘因為早年已經娶妻生子,牽掛家裏妻兒,就離開部隊返回武義。
南京接收日軍被服:“東洋先生哇?”“中國先生好!”(兄姚炳溪口述)
炳塘離開以後,我繼續在挺進隊做輕機槍手。這麼多年仗打下來,老兵是有經驗。日本佬武器好也聰明,看着我們機槍位置開炮。所以,我們就要經常換位置射擊,否則炮彈就要掉頭上來了。
之後,我還經歷了一次比較大的戰鬥。當時,日本佬在富陽,我們挺進隊駐守在桐廬、建德一帶。桐廬有個地方叫七里瀧(音),地勢險要。他們想來突破防線,但是因為我們處於高地,他們又不敢上來。我們憑藉地形優勢打死五六十個日本兵,自己只犧牲了四五個。
當時,日本大勢已去,但心眼壞,退一步就把沿線鐵路拆掉一段,鋼軌裝在火車上企圖帶回日本,從金華到諸暨一段的鐵路全部被拆光。我們步步緊逼,日本佬退一步,部隊進一步,到杭州時日本宣佈投降,最後一直退到南京。
日本投降後,我們負責接收日軍在太湖的第36總倉庫,整整有256幢庫房。這是規模最大的日軍戰備總倉庫,裏面各種各樣的槍支彈藥,什麼都有。我們到達接收時,倉庫裏還有三四十個日本人。
以前日本佬在武義時,趾高氣昂傲得很,要我們叫他們“東洋先生”。這次,我也拿着槍問他們:“東洋先生?”日本佬一看到我們,馬上舉着槍在頭頂,點頭哈腰,鞠躬很恭敬地説:“中國先生好!”
接受完成後,又調到第16被服倉庫、南京中華門等地當警衞。直到28歲那年,從南京回武義。警衞班這些年,我每個國家的機槍都用過,也是蠻驕傲的事情。
三次被捕虎口餘生 浙東遊擊隊六支隊九大隊(弟姚炳塘口述)
哥哥炳溪北上南京,我因為家中妻兒回來武義。
當時,正值金華失守。1942年5月23日,日軍在途徑武義佔領金華城後再返回武義,搶佔楊家、上茭道、周嶺、溪裏、茭塘、洋溝彎等地的螢石礦,還修建了金武鐵路,並且在附近村莊四處抓人到礦山做工。家鄉淪陷,我也無處存身,曾三次被日軍抓去。
頭一次是剛回鄉不久,我因為遭遇日軍情報組被捕關進上茭道日軍司令部班房20多天,幸好有上茭道日本區長和下坑日本保長把我保出來;第二次,我在義烏小官餘村被日軍捕去殺頭,背上已經被刺刀刺進去,血流了一身,濕透衣服,是全村村民擔保才放我回家;第三次被捕是在上下坑東台山炮台,被抓去挑水乾活一整天,我逃下山來。
亡國奴不好做!後來,我逃出淪陷區到永康做工,又被永康縣自衞隊抓去方巖牢房,用24斤重的鐵釦鎖住我的腳,坐了180多天班房,後來是通過關係花了很多錢才放出來。
1945年2月,我到蔣馬洞村校教書,星期日要到胡宅壠中心校開會,認識了校長徐雲從和教師胡玉仙。他們都是共產黨員,胡玉仙還是浙東地下黨領導人李秀芝的妻子,他們開會時談的都是封建社會的敗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我很有感觸。
在胡玉仙、徐雲從的介紹下,我和應飛、陶健、顏壽康、姚章德、顏金元等人取得聯繫,正式投身革命,加入浙東遊擊隊六支隊九大隊。
抗戰勝利以後,我接受黨組織的安排,參加競選武義縣陽東鄉第九保保長,實際上就是做個“白皮紅心”的保長。我在農會里做農會長,向地主推行二五減租、減息,開展對國民黨政府的抗丁、抗糧、抗税運動,也解決了游擊隊衣食住行的問題。
1946年8月,因叛徒告密,地下黨人陳雙桂、陳天寶、陳偉文、鄒志義被押送上饒集中營坐牢;當年10月,被永康國民黨偵緝隊隊長周連升為首的反動派押回八字牆殺頭示眾。悲憤之餘,我們針鋒相對,地下武工隊對當地國民黨分子執行鎮壓,對地主派糧加重。
這件事讓我們在老百姓心裏有了分量,當時民間有句順口溜講的就是這個:“共產黨人像包公,鐵面無私不怕兇。國民黨是假威風,躲在縣城不出籠。”
1949年,國民黨兵敗如山倒,我先後參與了燒斷公路橋、八字牆繳槍、古樓伏擊戰、武義解放等重大事件,還與楊海濤一起作為代表接收100多名逃至武義南湖的武義自衞隊俘虜,收繳槍支彈藥。
1951年,我同小弟兆發一同報名參加了抗美援朝。
後來,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我經歷過一些波折。2003年,我加入武義縣新四軍研究會,為聯絡組組長。這一輩子,雖然曲曲折折,但也沒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