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與聯邦調查局之間的幕後鬥爭 - 彭博社

攝影師：賈斯廷·沙利文/蓋蒂圖片社2014年6月2日，蘋果公司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在舊金山的全球開發者大會上登台，宣傳iPhone最新的移動操作系統iOS 8。在超過6000名開發者和科技愛好者的歡呼聲中，庫克和其他高管展示了新的短信功能、健康追蹤工具和更新的照片應用。

在長達兩個小時的演示中，庫克和他的團隊一次也沒有提到將證明是所有軟件開發中最重要的內容。新操作系統中隱藏着蘋果加密iPhone數據方式的重大變化。新系統使得政府調查人員——甚至蘋果自己——在沒有密碼的情況下無法從設備中提取信息。

根據熟悉軟件開發的人士透露，活動結束後，蘋果公司向聯邦調查局提供了iOS 8的早期訪問權限，以便其研究新系統將如何改變證據收集技術。該機構迅速意識到蘋果關閉了一個多年來被特工用於收集犯罪嫌疑人信息的重要訪問點。 許多FBI人員感到震驚。突然間，存儲在手機上的照片、短信、筆記和其他數十種信息來源都變得無法訪問。

新的加密保護引發了一場幕後鬥爭，最終在上個月公開爆發，當時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名法官授予司法部命令，要求蘋果幫助FBI解鎖一部在加利福尼亞聖貝納迪諾事件中 殺死14人的槍手使用的iPhone。聯邦檢察官和蘋果將在3月22日向一名地方法官辯論各自的案件。

“局勢無法更嚴重。”

這個故事基於對十多位政府官員、科技高管和跟蹤此案的律師的採訪，描繪了iOS 8發佈與聖貝納迪諾襲擊之間的18個月，揭示了華盛頓與硅谷關係的複雜起伏。有時，蘋果與白宮關係良好，甚至合作説服中國不要強迫手機制造商向當局提供解鎖手機加密的鑰匙。政府也沒有屈服於FBI的遊説，要求新的立法以便更容易地在有令狀的情況下解鎖移動設備上的數據。

但聖貝納迪諾襲擊改變了局勢，加劇了自愛德華·斯諾登2013年揭露美國收集美國人個人數據以來一直存在的緊張關係。執法官員早就警告説，強加密最終會使刑事調查人員無法進入。現在，他們有一個具有國家安全影響的案件，可以用來支持他們的論點，即蘋果在iOS 8上走得太遠。

“關係惡化的原因是政府期待科技公司在某種程度上做出讓步，”前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隱私與公民自由主任蒂莫西·埃德加説，他在2009年至2010年任職。“他們期待公司基本上退讓，而不是推進新的安全措施，這將使你無法訪問設備或通信。他們被告知離開時感到措手不及。”

辯論的結果，可能最終由國會或最高法院決定，可能會設立一個法律先例，要求蘋果和其他科技公司向聯邦調查人員提供繞過安全功能的工具。其他國家如中國可能會效仿。與此同時，美國政府面臨着疏遠科技公司的風險，這些公司可能會使他們的產品變得更加不可滲透。谷歌公司、臉書公司、微軟公司等已迅速支持蘋果。

“風險無法更高，”美國公民自由聯盟言論隱私與技術項目的律師亞歷克斯·阿布多表示，該項目已提交支持蘋果的法律文件。“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法律問題，具有極其重要的政策和技術影響。”

蘋果、白宮、司法部和聯邦調查局拒絕提供任何官員接受採訪，而是指向之前關於加密的公開評論。

布魯斯·蘇威爾於2016年3月1日在眾議院司法委員會聽證會上作證。

攝影師：塞繆爾·科魯姆/安納多盧通訊社/蓋蒂圖片社在蘋果於2014年預覽iOS 8後不久，公司的首席律師布魯斯·蘇威爾前往華盛頓與時任司法部長埃裏克·霍爾德和其他政府官員討論這些變化。蘇威爾是一位在2009年由史蒂夫·喬布斯聘請的冷靜的知識產權律師，他解釋説，新保護措施是為了保護客户的隱私。在人們在移動設備上分享越來越多的財務、健康和個人數據的同時，黑客的技術也變得越來越複雜。

是的，蘋果仍然會向調查人員提供大量信息，例如存儲在其iCloud服務器上的電子郵件和圖片。但隨着iOS 8的推出，該公司將不再能夠訪問存儲在實際設備上的信息。

蘋果公司收到了大量來自政府的數據請求。聯邦調查局（FBI）有特工被指派與蘋果合作，該公司在全球擁有越來越多的律師團隊，他們的唯一工作就是回應執法命令。根據公司公佈的最新數據，蘋果在2015年上半年收到了超過5000個來自政府的請求。

在奧巴馬政府內，蘋果發現一些人對其強加密的論點持開放態度。“一般來説，他們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提供了合理的依據，”曾在2011年至2015年擔任副檢察長的詹姆斯·科爾（James Cole）表示，他參與了蘋果與政府之間的討論。“在許多方面，他們對自己試圖保護的東西有合法的利益。”

然而，在iOS 8推出之前，美國執法和情報機構已經對蘋果的加密技術感到擔憂，知情人士表示。2010年，該公司推出了視頻通話應用FaceTime。它對用户之間的對話進行了加密。次年，iMessage短信應用問世；它也具有加密功能。雖然這兩項發展並沒有引起公眾的轟動，但美國政府現在意識到蘋果對隱私的重視程度。加密技術使得調查人員或蘋果無法窺探FaceTime和iMessage通信的內容，該人士表示。目前尚不清楚政府是否採取了任何直接措施與蘋果溝通以解決這些擔憂。

多年來，聯邦調查局推動白宮提出新法律，以確保調查人員能夠通過法院命令訪問手機和其他設備上的數據。根據一位前美國官員的説法，官員們在2013年接近達成更新通信和隱私法律的立法協議，但斯諾登的揭露破壞了這一交易。此後，再也沒有認真努力通過該立法，官員表示。

事實上，埃德加（現在是布朗大學的高級研究員）表示，該局的努力在政府內部並未得到普遍支持，他參加了一些早期會議。商務部的官員對擬議立法對美國公司的影響表示擔憂，而國務院則擔心暴露外國異議人士等問題。他説，國防部不想為其行動創造新的漏洞。“確實存在分歧，而且仍然存在，”埃德加説。

科爾補充道，他現在是西德利·奧斯丁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該事務所為蘋果公司提交了支持的朋友法庭意見書：“美國政府在這方面並不統一。這是一個高度敏感的問題。”在iOS 8發佈後不久，聯邦調查局局長詹姆斯·科米猛烈抨擊蘋果的立場。“加密不僅僅是一個技術特性；它還是一個營銷宣傳，”他在2014年10月16日在華盛頓布魯金斯學會的演講中説。“但這將對執法和國家安全機構在各個層面產生非常嚴重的後果。”

“複雜的罪犯將開始依賴這些逃避偵查的手段，”科米説。“這相當於一個無法打開的壁櫥，一個無法破解的保險箱。我的問題是，這要付出什麼代價？”

蒂姆·庫克在2013年2月12日華盛頓特區的國會聯席會議上，向美國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致意，隨後奧巴馬總統發表國情諮文。

攝影師：安德魯·哈雷爾/彭博社即使在FBI公開批評蘋果時，該公司仍然相信自己與白宮正在接近共識。庫克與奧巴馬團隊保持建設性關係也並沒有壞處。他為奧巴馬的兩次總統競選捐款，並參加了包括為中國和加拿大領導人舉行的國宴在內的重大活動。2013年，奧巴馬邀請庫克在國情諮文期間坐在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附近。根據政府記錄，自2010年以來，庫克至少與白宮官員會面了14次，包括2014年12月2日與奧巴馬的會面。

根據兩位熟悉此事的人士，2014年底，蘋果開始與政府官員密切合作，遊説中國不要採用新的反加密政策。根據提議的規則，任何在該國銷售智能手機的公司都必須向中國政府提供解鎖手機加密的密鑰。

遊説取得了成效，中國退縮了。但蘋果卻產生了錯誤的印象。一位前官員表示，白宮在加密對美國執法機構需求的意義上並沒有得出任何結論。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加密辯論在白宮內部持續發酵，消耗了會議時間，並導致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在2015年夏天起草了一份備忘錄，列出了可能的選項，包括尋求公司更多的自願合作。根據一位高級美國官員的説法，政府最終決定不追求或倡導任何提案。正式決定不尋求立法的決定於10月1日正式做出。

當政府明確表示不會支持一項能夠幫助調查人員獲取iPhone和其他設備訪問權限的新法律時，許多FBI特工感到沮喪和失望。根據前紐約FBI特種行動和網絡部門負責人Leo Taddeo的説法，一些人回憶起該局因未能連接線索以防止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襲擊而受到抨擊。

如果白宮不打算推動新的立法，科米和其他FBI官員決定更加直言不諱地表達他們對加密的擔憂，Taddeo説，他現在是網絡安全公司Cryptzone的首席安全官。他表示，FBI官員決心公開表達對風險的“深思熟慮和開放的理解”。

FBI於2015年12月3日在加利福尼亞州雷德蘭茲搜索聖貝納迪諾槍手的家。攝影師：Robyn Beck/AFP via Getty Images在十月份，蘋果公司也表示它在堅持立場。該公司對提供一名紐約毒販使用的iPhone的數據提出了異議。在紐約法庭上鮮為人知的爭議預示着幾個月後在加利福尼亞將發生的事情。

即使在幕後辯論持續進行時，蘋果在收到可以訪問其服務器上證據的逮捕令時，仍繼續與FBI特工合作。在12月的聖貝納迪諾襲擊事件後，蘋果從槍手Syed Farook使用的iPhone中提取了備份到其iCloud服務的數據。該公司還派遣工程師前往聖貝納迪諾協助數據恢復工作。但是，當FBI希望繞過Farook的iPhone上的加密時，該公司表示它沒有解鎖設備的特殊密鑰。

隨着調查的進行，庫克在一月份參加了硅谷高管與白宮國家安全團隊成員之間的會議，討論行業與華盛頓如何更緊密合作以打擊恐怖主義。在科米、司法部長洛雷塔·林奇和白宮幕僚長丹尼斯·麥克唐納在場的情況下，庫克敦促政府支持強加密，因為這將為其他國家樹立榜樣。這個信息呼應了庫克在前幾個月將隱私與公民權利聯繫起來的聲明。

林奇關注加密對國家安全的有害影響，並強調持續對話以尋找解決方案的重要性，司法部官員表示。她説，這對負責保護公共安全和國家安全的執法和情報機構來説是一個優先事項，官員補充道。

抗議者於2016年2月23日在華盛頓特區的FBI總部大樓外示威。

攝影師：保羅·J·理查茲/法新社通過Getty Images在2月初，蘋果公司的首席律師蘇威爾接到了FBI總法律顧問詹姆斯·貝克的電話，告知蘇威爾該機構可能會提交傳票，尋求蘋果的幫助以解鎖法魯克的手機。貝克表示尚未做出最終決定，但幾天後，科米在參議院小組委員會作證稱，法魯克攜帶的iPhone可能包含無法訪問的證據，因為該設備是加密的。FBI無法確認電話中所説的內容。

在2月16日，加利福尼亞州河濱市的一名地方法官命令蘋果公司協助聯邦調查局解鎖手機。蘋果高管對該機構公開此事感到震驚。多年來，他們一直與該機構私下密切合作。在至少兩個之前的案例中，包括巴爾的摩的一起案件，政府決定不尋求法院命令強迫蘋果解鎖運行iOS 8的手機。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蘋果公司制定了一份在深夜發佈的回應，並在蘋果網站上發佈。

一場在表面下醖釀了近兩年的鬥爭現在變得非常公開。

這場鬥爭沒有結束的跡象。奧巴馬，前憲法法學教授，公開支持聯邦調查局，稱蘋果的觀點是“絕對主義”。與此同時，包括蘋果在內的科技公司正在採取措施，使滲透數字通信變得更加困難。根據前白宮官員埃德加的説法，這些觀點之間沒有太多共同點。

“律師認為隱私是你不能在沒有搜查令的情況下監聽我的談話；而技術專家認為隱私是你根本不能監聽我的談話，”埃德加説。“很難調和這兩種觀點。”

-- 與華盛頓的喬丹·羅伯遜共同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