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興東：中國互聯網正在錯失的全球化最佳戰略機遇期

中國互聯網最難回答的問題，大概就是，接下來究竟誰能夠超越BAT？這個問題3年之後答案就昭然若揭，但是今天就如同斯芬克斯之謎一樣，誰都沒有底氣回答。我認為，要找出超越BAT的企業，必須有全新的思維。其中，最關鍵的兩大特性是：1、真正有不同於美國的也不同於BAT的重大的技術和商業模式創新；2、真正是以全球市場而不是中國市場為目標。創新和全球化兩大法寶不僅僅是兩個口號，而是代表了中國企業全新的戰略高度和價值觀。而更詳細的答案將在以後的文章中試着回答。今天我要分析的是另一個由此延伸的大問題：我們正在錯失全球化的最佳窗口期。

這幾年中國互聯網崛起一批世界級的巨頭，堪稱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最大的成績之一。但是，由於中國互聯網企業家視野和戰略侷限，以及我們的文化和歷史侷限，中國互聯網正在錯失千載難逢的戰略機遇期：也就是大刀闊斧全球化的機遇。這個最佳窗口期究竟有多久？我個人認為，這個區間大致在2013年開始到2018年之間。也就是説，我們已經白白損失了兩年時間，如果再失掉未來3年時間，中國互聯網全球化的難度和壁壘，以及能夠順勢而為的借勢難度，都大大提高。

為什麼説這5年是中國互聯網啓動全球化最佳的時間？一方面，是全球互聯網整體市場重心開始從美國為中心的發達國家市場轉變為以中國為中心的發展中國家市場，美國企業還沒有真正適應新的市場特性；另一方面，是中國互聯網處於最佳的爆發期，勢不可擋，如日中天，匯聚資本和資源能力超強；第三，是互聯網產業新興的全球化機會開始出現，各種新興的機會窗口紛紛開啓；最後，也是非常關鍵的，搶佔中國市場話語權的下一個爆發市場——印度，印度市場還沒有真正開始爆發，蓄勢待發，屬於爆發的前夜。

2008年，中國網民數量第一次超越美國，名列全球第一。2013年9月2日，騰訊市值超過7200億港幣，逼近1000億美元，隨後就第一次邁過了千億美元大關。2014年底，全球網民達到30億，其中美國等發達國家10億，中國等發展中國家20億。這一年底，中國網民6.4億，美國網民2.8億，印度網民也與美國相當，但是還沒有超越。2014年9月19日，阿里巴巴上市，市值超過2300億美元；2014年10月28日，市值突破2500億美元。最高點達到了3000億美元。2014年是中國互聯網最輝煌的時期。全世界第一次對中國互聯網刮目相看，也是第一次確立和長期霸主看齊的勢頭，風頭無二，讓美國互聯網界都敬畏無比。但是，進入2015年，印度網民開始真正爆發，一年新增一個億，迅速超越美國，而且超過了中國的一半，遠比當年中國的爆發力更為強大。雖然，全球格局還沒有看出變化的明顯跡象，但是，隱約地，你會感到，風向有點變了。

那麼，我們可以來複盤一下，一一來看看，過去兩年，中國互聯網巨頭是如何錯失全球化的機會的：

阿里巴巴的全球化：毫無疑問，馬雲是中國互聯網迄今最具有全球視野的創業者。2014年上市之後，馬雲基本上進入了與巴菲特、喬布斯相當的全球知名度和影響力前三位的商業屆領袖行列。阿里巴巴創紀錄的250億美元融資，具備了最充沛的全球化彈藥。在雲計算、電子商務和互聯網金融等領域，只要馬雲敢於大手筆投資和購併，阿里巴巴可以在美國、印度等全球化的戰略性市場中，快速成為名列前茅的玩家，順勢確立全球佈局，開啓阿里巴巴下一個十年的全新格局。可惜，2015年，馬雲最終將一半的資金消耗在投資蘇寧、購併優酷以及其他國內傳統產業的投資中。全球化的步伐並沒有比2014年更大。隨着中國經濟受壓，電子商務增長放緩，阿里神話在全球迅速降温。

騰訊微信的全球化：如果説馬雲是最具有全球化潛質的企業家，那麼，微信就是中國第一個具備全球化的互聯網產品。但是，前提就是微信必須成為一個面向全球化的開放平台，類似安卓、iOS和Facebook之上的應用商店模式。微信迄今還是一個基於騰訊一家企業的力量和能量進行擴展的平台型媒體，而不是基於成千上萬家企業的生態型媒體。只有通過開放式的應用商店，最大程度動員各國、各語言、各領域的開發者開發出成千上萬的多元化、多樣化、生態型的應用，才能自然、順利、可持續地挺進各個國家。沒有真正的開放平台，就不可能形成全球性應用與服務的能力，就無法與西方主流產品直接競爭或者超越。但是，一旦微信的能量釋放出來，實現超越，將是順理成章的。騰訊的中國思維嚴重限制了微信成為更偉大的全球化產品。結果2014年開始，微信海外用户的爆發式增長提前停頓。

百度搜索的全球化：BAT中，就業務模式本身而言，搜索是最接近技術導向的，也是最適宜全球化的。百度的全球化戰略是中國互聯網領域啓動最早的。但是，日本和巴西等市場的全球化最終付出了高昂的學費而受挫。谷歌退出之後，百度面對切入全球搜索主戰場——英文搜索的最好時機並沒有積極主動出擊，使得在阿里和騰訊都順利超越2000億美元大關之後，百度在1000億美元的關口望而卻步。主要的原因就是僅僅固守國內市場，已經讓百度不可能繼續高速增長。中國市場的天花板，成為百度掉隊的主要屏障。於是，百度只能回頭扎向O2O等傳統領域，雖然利用流量優勢，百度也有所斬獲，但是這種盈利模式，與百度主營的搜索相比，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完全成為獲取傳統利潤的辛苦活。顯然，沒有更開闊的全球化市場為背景，BAT們在通向3000-5000億美元更高市值區間的道路上，將遭遇難以突破的天花板。唯有在全球化上獲得根本性的突破，才是繼續保持過去10年類似升勢的唯一選擇，才能在下一個10年走向康莊大道。

小米的全球化：中國高科技企業另一個錯失的全球化機會，就是小米的智能手機業務。2013年，立足智能手機單點突破的小米，開始呈現氣勢如虹的爆發態勢。此時的雷軍如果能夠拿出依然走向全球化的魄力和霸氣，那麼，2015年遭遇增長瓶頸的小米可能是另一番景象。雷軍如果視野開闊，戰略果斷，就應該利用蘋果享受高端利潤，華為還沒有發威的時候，聚焦智能手機，而不是被所謂大而無當的生態和各種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智能硬件所吸引。如果在2013年藉助勢頭，積極融資，並且準備上市，在2014年一舉融得50-100億美元級的資金，大手筆部署智能手機的全球化戰略，收購具有大量智能手機專欄的企業（比如被聯想收購的摩托以及黑莓等企業），補好知識產權的短板，並且以價格優勢，佈局印度、印尼等一批新興市場，以金錢換時間，獲得這些市場的絕對領先地位。那麼，今天的小米，就不會再侷限於國內市場，受壓於華為，並且受到樂視、奇酷等新興品牌的擠壓和圍攻。今天的小米就已經獲得豁然開朗的全球化佈局，形成國內和國外基本齊頭並進，分量相當的均衡態勢。這時候的小米，再去考慮延伸產品線，謀求生態，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被動了。而現在，小米受困於自己中國市場的大本營，自顧不暇，全球化再也不可能獲得足夠的力度。

聯想完成了PC的全球化，但是在智能手機的全球化方面還是走了彎路。而這個機會窗口期，目前只有華為最好地把握住了。這主要依賴於華為通訊設備方面全球化十多年的積累和沉澱。

連馬雲這樣最具有全球化特質的互聯網企業家最終都瞻前顧後，沒有敢大刀闊斧走出國門，其他互聯網企業家可想而知。所以，沒有中國企業在2013年開始採取激進的全球化戰略，一方面是中國企業全球化固有的侷限。另一方面，也是中國互聯網企業過於年輕，崛起得過於迅捷，都沒把眼光敢於放到全球化上。戰略和視野的欠缺在這個時候就開始顯露了。可以説，最大的挑戰在於首先要有世界性的價值觀和使命感；其次，要有面向全球性的視野和戰略高度；最後才是世界級的技術與產品。也就是説，首先在於境界的提升。也就是周有光所説的：“要從世界來看中國，不要從中國看世界”。中國企業全球化的核心障礙不在於我們看得見的部分：比如國家實力、創新能力以及管理能力等。而是更多看不見的部分！也就是價值觀和使命感上如何能夠超越美國硅谷的創業者們？這一層窗户紙不捅破，就很難真正走出去。對於中國互聯網公司來説這可能是一個巨大的轉變，也是一次必須面臨的昇華，是一次脱胎換骨的蜕變，是一場靈魂深處的自我革命！

目前來看，中國互聯網全球化的勢頭也不是沒有進展，只是沒有重大的突破與驚喜。比如獵豹移動的全球化進展，遊戲產業的穩步全球化，以及BAT們在全球各地的投資，包括更多企業在硅谷設立辦事處和分公司。但是，能夠超越常規的具備非凡魄力的全球化殺手級人物沒有出現。到2018年，印度網民數量將達到7億左右，與中國網民數量基本相當。全球網民將進入40億的階段。除了中美兩極之外，印度互聯網企業將會全面爆發，俄羅斯、巴西等其他新興國家的互聯網也將陸續進入黃金時代。這些國家的本土化創業公司，與中國互聯網公司博弈的競爭力將大大增強。投資的價格都將比較昂貴。而硅谷的互聯網企業也將開始在印度等市場立足，並且開始玩轉新的用户羣體和市場特性。中國互聯網全球化肯定的大勢所趨，穩步而行也是方式之一。但是，很多年之後我們再回首，錯失這5年黃金時代，沒有超常規地破局，實在是巨大的遺憾，付出的隱性代價也難以估量。當然，我們依然應該樂觀，還有接下來的三年時間，很可能有一批新的、超越BAT視野的全球化企業家會脱穎而出。因為，機遇就擱在我們眼前，大多數人會視而不見，會白白浪費。但是，總有一些卓爾不凡的，會冷不防脱穎而出，比如訊飛、樂視等。畢竟，時勢一定能夠造英雄！

一個絕好的機會窗口曾經擺在我們面前，我們卻在白白錯過。無論是小米還是阿里，它們未來如果遭遇瓶頸或者重大挫折，那麼，不會有更重要的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在有條件的時候，錯過了及時全球化的機遇。這個錯失的代價之大，如何估計都不為過。當然，今天還沒有人能夠真正想清楚。

（本文首發於《21世紀經濟報道》，本文為作者原文。）

在金將軍身後解讀：

説得有點道理，走出去當然不會容易，但不走肯定放過了機遇。現在球在印度腳下了，他們只要抄襲些中國創意，往英語文化改造下就有可能領先，得看印度人能不能踢好這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