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黎明:美式民主打開中東“潘多拉魔盒”
【習近平主席2016年的首次出訪不僅備受國內民眾期待,也吊足周邊及中東國家胃口,埃及媒體如《金字塔報》等更早早開始為習近平總書記的到訪造勢。但人們都知道,中東由於其錯綜複雜的地緣政治、文化、經濟情況而讓諸多大國望而卻步,中國此次與中東近距離接觸會碰出怎樣的火花?中國投之中東以桃,中東是否能報中國以李?中國走近中東的路上到底存在哪些挑戰和機遇?帶着這些問題,觀察者網記者受邀參加1月上旬在北京外國語大學阿拉伯學院舉辦的“阿拉伯劇變五週年回顧與展望研討會”。
會上,圍繞“轉型國家現狀與困境”“大國博弈與中國角色”“當代思潮與恐怖主義流變”和“能源格局變化與經貿合作”四大板塊,全方位、多角度、多層次回顧、分析了5年來中東地區政治、安全、經濟、社會、宗教和文化等領域發生的嬗變與發展,並結合“一帶一路”倡議在中東面臨的機遇與挑戰進行了探討。其中,前駐伊朗大使,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特聘研究員華黎明就當前中東局勢做主旨發言,相信能給諸位讀者瞭解中東局勢帶來幫助。
本文系華黎明大使賜稿觀察者網刊發,原標題為《對當前中東局勢的幾點看法》,特別感謝華黎明大使對觀察者網的支持。】
文/前駐伊朗大使,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特聘研究員華黎明
2011年“阿拉伯之春”以來中東局勢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以ISIS為代表的伊斯蘭極端勢力在中東異軍突起,伊拉克和敍利亞事實上碎片化,埃及失去了阿拉伯世界領頭羊的地位被沙特、土耳其取而代之,以巴衝突被邊緣化,伊朗迅速崛起。美國在中東欲罷不能,俄羅斯強勢重返中東。中東亂象依舊,只是格局大變。
一、中東局大變是世界大勢演變的結果
1、美國戰略東移。中東是戰後美國投入戰略資源最多的地區。半個世紀高強度、大規模的投入維持了美在中東地區的主導地位。21世紀初世界經濟和政治重心向亞太地區轉移,加上兩場戰爭和金融危機迫使美國調整它的全球戰略:一是戰略東移;二是限制和減少對中東地區的投入。**美國試圖在中東以“靈巧外交”,“下放”和“外包”取代傳統的高投入、高風險、高回報的政策。美既想減少投入又要維持主導地位,這是美國中東政策面臨的最大困惑和糾結。**地區形勢的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隨着外部控制力的減弱而增加。
2、世界能源格局的變化。隨着美國的“頁岩氣”革命,美日益成為世界主要的能源供應方。美國的“能源獨立”,使中東地區的石油貿易格局嚴重扭曲:中東產油國的油氣主要輸往東亞國家,進口的商品也越來越多地來自東亞國家,而美在向地區國家提供軍事和安全保障方面越來越力不從心和三心二意。在這種情況下,石油還必須用美元來定價**。這種權利和義務嚴重不對稱的扭曲格局,定將挑戰石油美元的霸權地位。**世界原油的賣方市場變為買方市場,也必然動搖戰後延續70年的美沙同盟的根基。
美國從伊拉克撤軍和敍利亞戰爭迎來了ISIS勢力肆無忌憚的擴張,在核問題上與伊朗談判妥協又導致以色列和沙特的不滿,在打開與伊朗關係時大大削弱了美沙關係和美以關係。美國在敍利亞一手打巴沙爾,一手打ISIS均不得手,進退維谷,俄羅斯乘機在敍利亞出手,美俄在烏克蘭之外又展開另一場博弈。
當前美俄在中東的這場較量與冷戰期間美蘇爭奪中東勢力範圍的鬥爭截然不同。冷戰期間,美蘇都處於“盛勢”,而21世紀的美國對世界事務的掌控力,尤其對中東的主導權在衰退,俄羅斯捲入敍利亞是為了擺脱國內外的困境,出於弱勢。博弈的結果很可能是美俄在中東新一輪的妥協。
二、中東各國的歷史走到了十字路口
一戰結束奧斯曼帝國崩潰,中東地區才有了民族國家,各國的精英和志士仁人開始探索自己民族和國家的復興之路。一百年來,中東出現了四種政權模式:一、全盤西化的土耳其模式;二、美國支持下的君主制模式(沙特及海灣君主國、約旦、摩洛哥);三、納賽爾模式(埃及、敍利亞、伊拉克、也門、利比亞);四、政教合一、宗教和西式民主混合的伊朗模式。
五次中東戰爭,阿拉伯人屢戰屢敗,被美蘇兩個超級大國拖入冷戰的漩渦,不僅失去了實現工業化和民族復興的歷史機會,而且陷入貧困和戰爭的惡性循環,中東各國的民眾對西方文化從仰慕轉向仇恨,起源於阿拉伯半島的瓦哈比主義和薩拉菲主義如燎原之火在中東找到了肥沃的土壤。
2003年美國企圖借槍桿子推行“大中東民主計劃”,美式民主激活了中東地區的所有教派和族羣矛盾,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中東許多人羣的國家認同感大大削弱。

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宣告納賽爾模式徹底破產,60年前的軍人革命政權都蜕變為家族式的獨裁統治,幾乎無一能免遭多米諾骨牌的命運。世俗主義與神權統治之爭未有盡期。穆兄會是一個有80年曆史的、跨國的老黨,其組織遍及中東各國,反對世俗主義,主張神權統治,激進而不極端。
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為穆兄會提供了漲潮的機會,一度在埃及執政,又被推翻。土耳其和卡塔爾是穆兄會最堅定的支持者。“阿拉伯之春”發生後,中東一批“軍人獨裁者”先後倒台,美期待的“自由派世俗政權”在中東並未出現。
埃及的廣場運動以軍人政變告終,敍利亞變成一場內戰,巴林的街頭抗議被沙特鎮壓,利比亞內戰再起。一場轟轟烈烈的街頭運動和內戰後,阿拉伯人並沒有解決“向何處去”和“走什麼路”的問題。敍利亞、也門和利比亞戰爭還在進行,美國從阿富汗撤軍一推再推,既使目前暫時穩定的突尼斯和埃及仍未找到適合自己國情的發展道路和模式。為此中東各國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還需苦苦探索,付出戰爭和血的代價。
三、遜尼派與什葉派之爭實際上是美國與伊朗之爭
沙特和伊朗分別是遜尼和什葉派的代表和大本營。二戰結束後34年期間,沙伊相安無事,且都是美國的盟友。1979年革命後,伊朗脱離了美國陣營並與其對抗,中東國家出現了新的排列組合。先前與伊朗一起為美國看家護院的盟國以色列、沙特和埃及轉變為伊朗的敵人。
發生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兩伊戰爭是中東國家重新站隊的標誌性的轉折,多數阿拉伯國家在美國大力支持下在“遜尼派”的大旗蠱惑下幫助伊拉克擋住伊朗這股“什葉派”禍水。
中東長達36年之久的所謂“遜尼派”和“什葉派”之爭實際上是與美伊對抗的衍生物。
伊朗的革命政權試圖以一己之力挑戰美國的霸權將美國逐出中東,美國則不能容忍伊朗的伊斯蘭政權。中東各國都被捲入其中。911事件和美國發動的兩場戰爭為伊朗提供了十年的戰略機遇期。伊朗利用這個機會不僅發展了核力量,並苦心經營與伊拉克、敍利亞、黎巴嫩真主黨的什葉派聯盟,將自己的勢力擴展到阿拉伯心臟地帶。
2011年當“阿拉伯之春”蔓延到敍利亞時,美國與沙特、土耳其、卡塔爾聯手藉機推翻巴沙爾政權。什葉派聯盟在這裏發生了斷裂,矛頭直指伊朗。所以伊朗必拼死相救。因此,只要美伊之間的結構性矛盾不解決,美沙同盟不破裂,伊朗與沙特、什葉派與遜尼派的矛盾與衝突還會繼續。
四、後伊核時代伊朗的崛起將改變中東的地緣政治
2013年美國總統奧巴馬在聯大對伊朗的“雙承諾”歷史性地改變了伊朗36年來被制裁和被孤立的地位,伊朗現政權的生存權得到美國的承認,象徵伊朗主權的和平利用核能權利得到國際社會的承認;伊朗的外長與聯合國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德國外長同桌談判,並與美國國務卿進行長達數十小時的面對面對話。這是伊朗正在崛起的象徵,談判本身不僅徹底改變了伊朗“國際棄兒”的形象,也大大提高了伊朗的國際地位。
聯合國安理會已通過決議取消了對伊朗的制裁,一旦核協議在美國會獲得通過,伊朗不僅可獲得一千多億美元的資金,恢復石油的正常出口,而且伊朗將迅速成為世界上投資熱門的市場。擁有特殊戰略地位、世界第三石油資源和人口人才優勢的伊朗一旦融入全球化體系,經濟起飛指日可待。
美伊關係緩和以及伊核協議的簽訂是中東地區具有分水嶺意義的歷史事件,在後伊核時期,美國將以為最低的代價維繫它對中東局勢的主導權,減少以色列和沙特對美國中東政策的掣肘,將伊朗推上反ISIS戰爭的第一線。
以、沙退潮,伊朗漲潮是必然的趨勢。
(文/前駐伊朗大使,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華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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