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沫：沙特低油價不減產的策略符合其戰略利益

【1月上旬觀察者網記者受邀參加在北京外國語大學阿拉伯學院舉辦的“阿拉伯劇變五週年回顧與展望研討會”。會上，圍繞“轉型國家現狀與困境”“大國博弈與中國角色”“當代思潮與恐怖主義流變”和“能源格局變化與經貿合作”四大板塊，並結合“一帶一路”倡議在中東面臨的機遇與挑戰進行了探討。其中，社科院西亞非洲所陳沫女士以沙特目前的油價策略為切口就中東局勢做主旨發言。本文系陳沫女士賜稿觀察者網刊發，以饗讀者。本文原標題為《低油價下沙特的市場行為》，現標題為編者所擬特此説明，同時也特別感謝陳沫女士對觀察者網的支持！】

2014年以來，世界石油價格一路大幅度下跌，產油國經濟受到嚴重衝擊，按説歐佩克應當採取限產保價或限產促價的措施，維護石油收入的利益。然而，在歐佩克中具有決定性影響力的沙特在此輪低油價週期的市場行為卻並非如此。

它不顧國際市場上強烈要求減產的呼聲，任憑石油價格一路走低，始終維持石油高產的水平，拒絕限產促價。其實，沙特這種在低油價週期的市場行為符合其戰略利益。

這個戰略利益就是合理地利用國際石油市場價格的變化來維持它在石油市場上的主要地位，與競爭對手爭奪市場份額。這裏從四個方面來談：

一、在低油價下沙特的市場行為的原因

對沙特來説，低油價下采取這種維持石油高產的市場行為主要有以下兩個原因：

1、依賴石油收入並非依賴高油價

油價過高會阻礙世界經濟的增長，導致石油需求的下降；會促進替代能源的開發和加快生產，從而導致市場對石油的需求不可逆轉地加快減少；也會導致高成本的石油供應競爭對手進入市場。當然，如果國際油價過低，或者低油價持續時間過長，超過沙特所能承受的底線，沙特也必須做出反應。

因此，對於擁有鉅額石油資源的沙特來説，面對國際石油市場的變化，往往必須在短期的高油價收益和長遠的市場需求和市場份額利益之間做出權衡，追求合適的油價水平。

所以，每逢油價下跌就限產促價，並不是沙特的石油安全的必然邏輯。

從過去40多年的歷史看，事實上，與其他歐佩克成員國相比，沙特一貫不追求高油價，而是通過產量和產能的調節並利用油價的變化追求其利益的最大化。

面對2014年以來持續下跌的石油價格，沙特阿拉伯若在此刻減產損失更大。更高的價格只會刺激競爭對手加大產出，擠壓沙特的市場份額，讓上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初的歷史教訓重演。

2、利用低油價制約競爭對手，爭奪市場份額及地區的重要地位。

**3、石油市場的結構性供應過剩問題。**值得注意的是，國際市場的結構性供應過剩主要來自輕質原油。而這種過剩是由阿爾及利亞、安哥拉、利比亞和尼日利亞的生產所驅動的，並非沙特所為。因為沙特主要生產的原油並非輕質低硫原油，這意味着沙特阿拉伯即便減產，也無助於解決輕質原油過剩的問題。

二、低油價下沙特市場行為已見成效

總體上來説，沙特和歐佩克的石油生產成本是世界上最低的。歐佩克成員國的平均開採成本在40美元／桶左右，沙特阿拉伯則在4-5美元／桶。而美國頁岩油的生產成本則在60美元／桶或以上，低油價的持續對於沙特説，雖然意味着盈利的減少，但對於頁岩油生產國來説，則意味着有可能因陷入虧損而被擠出市場。

事實上美國頁岩油企業已經受到巨大的衝擊，一些頁岩油生產商削減資本支出預算，減少鑽機數。

另一方面，沙特仗着對低油價的抗擊能力比伊朗和俄羅斯強，以保持充分的市場份額，利用低油價遏制對手，這也是沙特為贏得石油市場和地區的重要地位在低油價下采取的合乎自身利益的市場行為。低油價已經使伊朗和俄羅斯經濟遭受到嚴重的打擊。

三、低油價承受能力尚未突破底線

2014年以來的油價下跌，雖然對沙特經濟產生了嚴重的衝擊。但是，沙特依靠長期高石油收入的積累、豐厚的國際儲備和所持有鉅額主權財富基金的海外資產，以及較強的舉債的能力，在相當一段時期內完全有能力承受低油價的衝擊。

從經濟發展指標來看，

1、沙特通貨膨脹率不高，（2014：2.7%，2015：2.4%）國際儲備充足（2014年7323億美元，2015年雖然有所下降6623億美元，但仍然保持高位）。所以，從總體上看，沙特在一定時期內有足夠的能力抵禦低油價的衝擊。

2、沙特國際儲備滿足進口用匯需要的月份數2014年為37個月，預計2015年下降為35個月（一般是3個月）。**沙特的充足的國際儲備已遠遠超過國際上公認的國際儲備適度量，足以應付短期的外匯資金短缺情況。**其在高油價時期積累的外匯，使其在低油價時期擁有了強大的承受力。

沙特的鉅額國際儲備中，大部分來源於石油美元，主要以現金和長期政府債卷（目前主要是美國國債）的形式持有外匯儲備。正是因為擁有鉅額主權財富基金，該國平穩度過了以往的低油價時期。

2015年沙特阿拉伯的主權財富基金達7572億美元。雖然2015年沙特阿拉伯財政預算赤字達到歷史最高點的386億美元，但是與其鉅額主權財富基金相比，依然在可承受範圍。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沙特阿拉伯主權財富基金數額，還只限於沙特政府擁有的持有美國財政部債券的數量，就該國政府和私人持有的海外資產總額而言，要遠遠超過這個數額，但準確的數額難以判斷。僅就沙特在美國的投資情況來看，除了持有美國財政部債券以外，沙特在美國的投資分佈相當廣泛,主要包括石油加工業、房地產業、金融行業、農業等領域。

正是由於沙特持有的海外資產在美國金融市場具有重大的分量，“9.11”事件後，美國政府凍結沙特阿拉伯在美資產，沙特也因此從美國大量撤資，成為導致納斯達克指數一路下滑的重要原因之一。沙特在美國的海外資產數額之巨大，由此可見一斑。

因此，在低油價導致經濟發展受挫，需要大量資金支撐時，沙特是可以抽回其海外資產作為補充的。

四、低油價下沙特的市場行為面臨的挑戰

雖然2014年以來面對低油價，沙特從本國戰略利益出發所採取的這種維持石油高產的市場行為已見成效，經受住了且正在經受低油價對經濟發展的嚴重製約。但是，在當前國際局勢發展的影響下，這種市場行為將面臨挑戰，主要是油價持續下跌將危及沙特經濟的發展，導致社會的不穩定。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地區衝突導致石油價格持續下跌。

沙特與伊朗的衝突發生以後，布倫特油價和WTI原油價格在1月3日出現短暫升高之後，一路下行，1月6日跌破了2004年7月以來的最低價格（布倫特35.12美元/桶）。這場衝突並沒有像過去一樣導致油價飆升，顯示出油價的地緣政治風險溢價不復存在。而油價的下跌伴隨沙特與地區國家，沙特與伊朗、沙特與也門等等的衝突亂象，都將影響沙特經濟的發展。

2、石油庫存增加對油價下跌的風險因素。

美國石油庫存2015年達到了近一個世紀以來的最高水平，並且美國原油庫存達到全部容量的風險在增加。如果出現庫存容量飽和，而供應持續增加，大幅度降價將是必然的。

3、美元的上漲同樣令油價承受壓力，1月6日美元匯率就在近一個月的高位附近徘徊。

4、長期低油價將繼續消耗沙特的國際儲備及海外資產，嚴重影響經濟發展。

2016年沙特財政預算赤字為386億美元，為沙特歷史上最高赤字，也是2009年以來的首次預算赤字。2015年沙特海外資產下降為3年來的最低點。

面對這些挑戰，沙特政府採取了一些措施，比如：沙特首次決定在國際市場發行債券融資。最近沙特副王儲Muhammad bin Salman提出了一個沙特改革的藍圖。

計劃要開放沙特封閉的經濟、改革政府，調整税收和政府補貼：包括醫療、電力、水和住房等補貼；對民營企業實行市場化改革；對航空、電信、電力等部門實行私有化；在非石油行業，旅遊業、基礎設施等行業大力吸引外資；對石油業最重大的舉措是推動沙特國家石油公司沙特阿美上市，這個機會將成為沙特平衡財政預算並應對油價暴跌的重要步驟。

儘管目前沙特阿美已經對油價有着重大的影響，但如果該公司的一小部分股票能夠在沙特證劵交易所公開交易，這種影響可能會更大。當然這種影響有多大，還要看這個改革藍圖是否能真正實現。

綜上所述，沙特在2014年以來的低油價中堅持不減產促價的這種市場行為完全符合其戰略利益。

這種低油價政策的持續時間則取決於油價距離其可承受的底線有多遠。在可承受的範圍內則不會減產，而且還能以較低油價阻止替代能源的快速發展，同時利用較低油價遏制其他產油國對市場的爭奪，獲得理想的市場份額；還能利用較低油價拖垮地緣政治對手。

但是，如果低油價持續時間過長，遲遲不能回升，將會對沙特阿拉伯經濟產生重大影響，嚴重消耗其國際儲備及海外資產，導致社會的不穩定。長期低油價還將導致中東地區的動盪加劇。在那種情況下，沙特阿拉伯則會改變現行的市場行為，對其石油市場政策進行調整。（文/社科院西亞非洲所副研究員陳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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