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琦:西醫的草藥年代
(本文原載好奇心日報,作者蘇琦。)
“偏方治大病,草藥賽名醫”,作為勞動人民千百年來根據實踐流傳下來的經驗科學的精華,草藥在中醫中佔據着舉足輕重的作用,前不久屠呦呦憑藉青蒿素問鼎諾獎,更是讓人們認識到草藥在新時代的新價值。
不過,毋庸諱言,作為一種經驗科學,草藥在前現代階段也不免含有一些非科學的成分,主要表現為主觀上的因形設義,以訛傳訛。無獨有偶,西醫在其早年階段,因為缺乏提純和定性分析手段,也曾經歷過這麼一段觀其形揣其性命其名的唯心主義階段,也就是從植物的形態來推知藥性,以此給植物命名和分類,還將其融匯到神學體系中。

1600年,德國一位名叫雅克布·波姆的修鞋匠,在一次神秘體驗中突然領會到上帝與造物的關係。這次啓示令他放棄了修鞋,轉而執起了鵝毛筆。他撰寫了一本書,試圖説服人們上帝造物時的意圖,都標記在凡塵俗物的形式之中。
很多人對波姆的話嗤之以鼻,他也因為這些怪力亂神的説法被逐出家鄉格爾利茨。但藥草師們一聽便引為知己,因為波姆的這套學説為醫師們的草藥療法披上了一件神聖的神學外衣。當時很多醫師已經慣於利用植物的外在形式來幫助宣傳其藥性:血根草猩紅色的汁液用於治療血液紊亂,石芥花齒狀的葉片和白色花瓣用於治療牙痛,蛇根草盤結的根系用來治療毒蛇咬傷,諸如此類等等。
現在,醫療術士們得到了一個理論,可以用來組織實踐知識,併為實踐提供辯護。植物的形態、顏色和生長方式暗示出神賦的療治效果。蘋果樹絢爛芬芳的花朵,旨在治療生殖紊亂和皮膚疾病;紅通通的辣椒類植物上烙着指代血液與急躁的標籤,因此能夠促進循環,或是起到提神的作用。獐耳細辛的三瓣紫葉,則帶有肝臟的標記,顯然有利於清肝敗火。
最能將藥效形象説發揮到極致的案例要數風茄。這種叱吒風雲的茄科植物是地中海地區分佈很廣的雜草,喜歡長在橄欖園、休耕地、麥田等翻耕程度不深的土壤中。從醫學角度而言,風茄確實含具有麻醉鎮定作用的生物鹼。在古典時代,風茄是一種手術時使用的温和麻藥。但最讓植物採集者們着迷的是它的根,風茄的根呈深叉狀、膚色,偶爾會出現粗具人形的根,看上去彷彿一個小侏儒,並且具有生殖器。因此,風茄被認為具備春藥和治療不育的功效,甚至還能當作驅邪的藥劑。這不由得讓人們想起中國人長期以來對人形何首烏等的痴迷。
如果説波姆的鞋匠出身令其“學説”的可信度大打折扣的話,17世紀牛津畢業的植物學家威廉·科爾斯對植物藥效與形象高度關聯理論的鼓與呼,看上去就可信得多了。
科爾斯在《伊甸園的亞當,或自然的天堂》中指出,上帝為植物“設計”了具有暗示性的外形和顏色,以便人類“悟出”它們具備治療哪種疾病的效果。三葉心形草(即褐斑苜蓿)的得名不僅因為它的葉子呈三角形,很像人類的心臟,還因為每片葉子都含有一個完美的心臟圖像,顏色也是血肉之色。紅花琉璃草(hounds tongue,直譯為“獵犬的舌頭”)的外觀與獵犬的舌頭相差無幾,如果把它放在腳底便可以使狗不會沖人狂吠。白屈菜多節的、長滿疙瘩的根是用來治療痔瘡的。薺菜腎形的種莢表明它是用來治療泌尿系統疾病的。款冬的葉子曬乾可像煙草一樣吸——“還能有效對抗”肺部疾病。開黃花的南茼蒿,讓黃疸病人“洗過澡後”服用,能恢復正常的膚色。
被穿鑿附會的不僅有植物的外形,還有它們的習性:藥用牆草是一種常見雜草,它們的根能夠穿透岩石,因此它們可以治療腎結石。黃花九輪草的花序遇風吹會不停顫動,所以它能治療帕金森病,即古時的“震顫麻痹”。
藥效形象説狂熱的支持者此時不僅有藥草師,還有教會人士。在他們看來,儘管罪孽和魔鬼把人類投進了疾病的苦海,上帝的慈悲卻盡顯於他的傑作之中,他讓草長滿羣山,讓人類有草藥可用,他的仁慈降臨在百草之上(就如同降臨在每個人身上),不僅讓它們具備了獨一無二的形態,還給了它們獨特的特徵,從而使人類能從這易於辨認的特徵中明瞭它們的用途。
至此,細緻觀察植物以便解讀其藥效的行為變成了虔誠信奉基督教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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