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觀經:為什麼我們應該感謝索羅斯
索羅斯攤上事兒了。
這位因做空英鎊、泰銖而成名的投資大亨,因為在瑞士達沃斯上的一席話遭到中國官方媒體連日的口誅筆伐:
1月23日,新華社英文社論:惡意做空中國將損失慘重,甚至可能面臨法律嚴懲;
1月25日,人民日報海外版:做空中國者終將敗於市場;
1月26日,人民日報海外版:向中國貨幣宣戰?“呵呵”;
1月26日,新華社英文社論:人民幣沒有貶值基礎;
1月27日,新華社:索羅斯信口雌黃唱空中國,屬於“選擇性失明”;
1月28日,人民日報:“看空”中國毫無依據,索羅斯們實在是杞人憂天。
這些評論的主要觀點是,第一,想做空人民幣?沒門兒;第二,説中國經濟“硬着陸”是“信口雌黃”。
那麼,索羅斯究竟説了什麼,惹得官媒如此憤怒?

以下是索羅斯1月21****日接受彭博社記者採訪的對話摘錄:
**索羅斯:**我們正在重複2008年的危機。但兩次危機的根源是不一樣的。2008年那次源自美國的次貸危機,現在的根本原因主要是中國。
**記者:**因為中國增長放緩還是通縮?
**索羅斯:**因為通縮和債務負擔過重。中國的社會債務(佔GDP的比重)達到了300%,如果加上外債,可能達到350%。另外,他們沒有及時轉型,現在才開始從投資和出口驅動轉向內需驅動。硬着陸其實已經不可避免。
**記者:**所以你是説全球性的危機將從中國開始,而中國當局對此無能為力?
索羅斯:基本上關鍵問題是通縮。我們不熟悉這樣的環境。所有人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況。上次通縮是在1930年代。雖然那時候有我(索羅斯1930年8月出生-編者注),但我還沒參與到市場中去。我們不知道怎麼處理,情況不一樣,但現在我們必須面對。
**記者:**您是在預期中國會硬着陸?
**索羅斯:**已經發生了。我不是預期會硬着陸,我只是在觀察。中國可以應對這個問題。他們有資源,在政策的選擇上也比大部分國家空間更大,因為中國有3萬多億外匯儲備等等。然而,中國也有辦法將他們的問題轉嫁給世界各國。所以即使中國轉型做錯了,他們還是可以處理這個問題。中國無疑還能在錯誤的道路上繼續發展兩三年的時間, 但對於其他國家的影響才是真正的通縮。這是全球通縮的一大根源。通縮有三大來源:一是中國,另外一個是原油以及原材料價格,第三個是競爭性貶值,現在這三個都有了。
**記者:**各國央行還有沒有彈藥對抗通縮?
索羅斯:量化寬鬆曾經起過作用,讓我們走出了通縮,這是我們在1930年代學到的東西。首先要釋放充分的流動性,然後再讓經濟回到正軌。但是美聯儲沒有及時加息,當他們加息的時候,時間窗口已經關閉了,去年12月的加息晚了一年。因為美國經濟已經明顯開始放緩,通縮開始顯現。
**記者:**你認為耶倫會推遲加息嗎?
索羅斯:如果再次加息我會感到意外。不過我已經從市場上退下來了,所以不清楚具體情況。去年我做空了標普500指數、大宗商品,並下注亞洲國家貨幣將對美元下跌,做多了美債。
從中可以看出,索羅斯並未明確指出,做空了港元或者人民幣,不過聯繫上下文,很容易讓人產生這種聯想。
做空中國貨幣,索羅斯能成功嗎?
那麼,我們假設他做空了港元或者人民幣,這次他有可能成功嗎?
首先要明確他所説的做空的概念。攻擊和做空還是完全不同。他在攻擊英鎊、東南亞和香港時的做空,是主動攻擊的做法,是通過攻擊和帶動市場的投機力量,進而來改變市場多空雙方的力量格局,逼迫對方就範。他採取的戰法是先唱空,鼓動市場力量將防守方拖疲,如果機會成熟勝算大的話,才下注攻擊。
時間回到上世紀90年代初。當時東南亞經濟體,以其高利率,尤其吸引追逐高回報率的外國投資者。因此,這個區域流入巨大的資金,經歷了劇烈的資產價格上漲。很快,泰國經濟因“熱錢”陷入了泡沫; 泡沫膨脹過程中,需要的錢就更多。同樣的情況發生在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這兩地的局勢因為裙帶資本主義的存在而更加複雜。上述國家在私有部門都存在巨大的經常賬户赤字。
90年代中期,隨着美元走強,採用聯繫匯率制度的泰銖等東南亞國家貨幣面臨巨大壓力。另一方面,人民幣和日元貶值,中國出口的崛起也打擊了這些國家的經濟。索羅斯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其實很多國際投資大鱷也都嗅到了血腥味,索羅斯正好充當了召集人的角色。
在與大空頭的對壘中,泰國央行可動用的外匯資金幾乎耗盡,1997年7月,泰國被迫放棄盯住匯率制,宣佈匯率自由浮動。
反觀中國,中國經濟目前的局面顯然好很多。中國今天的經濟規模是18年前的10倍,外儲是當時的20倍。跟中國經濟唱對台戲,風險太大。
此外,索羅斯也沒有做空的途徑。中國的資本市場尚未完全開放,而離岸人民幣的盤子並不大,中國央行也有巨大的影響力和控制能力。
作為“教父”級別的人物,索羅斯的言行總能引來很多掌聲。但是拿出真金白銀去跟隨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攻擊港幣呢?勝算也很小。他已經失敗過一次了。1998年,在東南亞大賺一筆後,索羅斯將炮火轉向了香港市場。當時背後有中央政府支持的香港投入了1180億港元支撐港股,成功在當年8月捍衞了聯繫匯率制度。
而此時,一旦索羅斯對中國匯市發起攻擊,中央肯定會再次出手。復旦大學教授孫立堅説,中央可以採取資本賬户控制措施,利用由國家控制的金融系統去抗擊炒作行為。
他説,當索羅斯在1997年吹起金融戰號角時,泰國和馬來西亞國內很多公司和個人都追隨他將本國貨幣換成美元,而非跟隨本國政府。 “中國是不同的——所有的大型銀行都聽政府的話,金融資產大部分都掌握在國家的手中,只要和金融機構高官們開一個會,就可以讓他們站在同一戰線上。”
為什麼應該感謝索羅斯?
對於中國來説,真正的風險可能不是來自於索羅斯等投資者,而是市場經濟改革的長期過程。
俗話説,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中國經濟當前確實面臨着一些麻煩。去年工業利潤下降2.3%,通縮壓力不減;從1月初至今,上證指數已經累計跌去了25%。央行在去年8月11日突然宣佈人民幣貶值,也讓市場措手不及。這些都讓海外人士對政府管控市場能力的信心產生動搖。
因此索羅斯認定,中國經濟硬着陸不可避免,轉型可能失敗。
老謀深算的索羅斯還提到,“中國正在迅速地消耗外儲……”。數據顯示,從去年3月末至12月末,外儲減少了4000億美元。
香港《南華早報》還批評稱,過去10年中國在浮動人民幣匯率上幾乎是零作為,但卻允許不斷增加的貿易活動在人民幣升值趨勢上賭一把。曾任職摩根大通貨幣研究全球主管的Li Jen説,像索羅斯的國際投資者現在看到了攻擊中國的機會了。
跟內地經濟聯繫緊密的香港也麻煩不斷。今年以來,香港市場動盪不斷,無論港股還是貨幣,在諸多的做空聲中連連下跌,不斷刷新着數年最低。港股擊穿1.9萬點,港幣兑美元也一度低至7.82。
“無緣無故不會受鯊魚狙擊。”香港經濟轉弱或成為吸引鯊魚的鮮血,瑞銀投資研究執行董事梁裕昌分析。他提出不少憂慮,“香港經濟現況是過去30年沒出現過,5大產業齊向下。”包括旅遊、零售、樓市、轉口及基建業。即使2003年樓市弱勢時,金融業還強勢;2009年情況則相反。現在所有主要行業增長均放緩。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樓市。香港樓市正處在泡沫破裂的邊緣,去年的成交額25年來最差,去年4季度香港房價已經下跌了7.5%。
索羅斯正好給我們提了個醒。對內地而言,這是我國金融體系發展過程中所必須經歷的“坎”。正如亞投行行長金立羣在達沃斯所説,中國正在轉向新的發展階段,在35年的經濟高速增長之後,必須要處理這些問題。而對香港而言,如何有效化解樓市泡沫,可能是當局需要迫切考慮的。
在索羅斯發表這番言論之前,已經有很多投資者發表了類似的看法。面對這些言論,我們不妨當成逆耳忠言,有胸懷接受唱空,有辦法抵禦做空,淡定一點,這未嘗也不是一種自信的體現。
更何況,索羅斯還説,“中國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中國既需要政治體制改革,也需要經濟體制改革,如果不這樣,市場化轉型有可能失敗。我們對中國未來的成功很感興趣,我們會盡量從外部提供支持。”
所以,我們可能理解錯了,他並不想大舉做空中國。
在接受彭博社記者採訪時,這位85歲的老人戴着助聽器,説話緩慢,但邏輯清晰。索羅斯老了,他此前宣佈將從基金管理業正式退休,他在達沃斯的講話也表明已經退出了一線。如果他的追隨者來敲中國的門,相信中央一定會提前準備,我們似乎不必過於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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