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看女權主義偶像如何為TA們支持的希拉里陣營挖坑
2016年美國大選的兩黨初選戰況激烈,在第一站愛荷華州,希拉里雖然以0.2%的優勢險勝,但整個競選活動的勢頭受挫乃不爭的事實。正當希拉里疲於應付郵件醜聞以及關於她收取華爾街高額演講費而產生的爭議之際,這幾天的助選活動中,從希拉里的陣營內又傳出兩條涉及性別歧視的令人瞠目結舌的出格言論,更糟糕的是,發言者偏偏是許多女權主義者頂禮膜拜的兩位——用她們的慣用口吻來説——“傳奇女子”。
先是著名女權主義活動家斯坦能(Gloria Steinem)。對她的介紹和讚美,中文網絡裏頗有一些。上週五參加一個清談節目時,現年81歲的斯坦能被問及為何希拉里無法贏得美國年輕女性的選票,她的解釋是:這些年輕女性更多地投票給希拉里的對手桑德斯(Bernie Sanders),僅僅是因為追逐討好同齡男性的緣故(“And when you are young, you’re thinking: where are the boys – the boys are with Bernie”)。

斯坦能
緊接着的是奧爾布賴特(Madeleine Albright),克林頓時期的鷹派國務卿。奧氏長期以女權主義者自居,與希拉里亦私交甚篤,週六出現在新罕布什爾州為希拉里助選並不奇怪。令人震驚的是,她在為希拉里拉票時的發言——原話是:地獄為那些不幫女人的女人預留了特殊位置(there is a special place in hell for women who don’t help other women)。事實上,這並不是奧爾布賴特的無心之失,而是她過去十餘年不斷重複的得意名句,甚至這句話還被印到了星巴克的咖啡杯上。

這兩則發言經媒體披露後在美國讀者中引發軒然大波。自獨立從政以來,希拉里陣營似乎都將女性選民視為囊中之物,以往的經驗也似乎印證了她的這一判斷。然後在本次民主黨初選中,人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儘管年輕女性認同自己是女權主義者的比例極高,但在18-24歲年齡段的女性選民裏支持希拉里的只有24%,而支持對手桑德斯的竟高達65%。雖然具體的數字略有差異,但這一大趨勢已被各大民調反覆確認。奧爾布賴特與斯坦能的發言,實際上可被視為希拉里陣營對這一問題的回應。

奧爾布賴特
奧氏的謬論之所以令人憤怒,不僅僅在於她認為女性候選人就應該天然地獲得大多數女性選民支持,更在於她心目中預設的女性選民原來智商如此不堪,只消祭出“地獄”景象稍加恐嚇就足以左右她們的選票;而當希拉里陣營發現自己打了十幾年的性別牌突然不再好使的時候,藉助斯坦能那一套倚老賣老的説辭解釋或開脱,或許是最便宜的選擇:現在的年輕姑娘啊,坐享前輩當年爭取性別平等贏來的成果,卻不思進取,竟出賣手中的選票來取悦同齡的小夥子。同一運動中不同代際之間的紛爭並不罕見,但女權主義者老炮兒選擇用如此性別歧視的字眼貶損那些僅僅是不希望由性別決定自己投票意向的後輩,實在是對女權運動本身的極大傷害。
也許大部分跟蹤這次民主黨初選的讀者都能同意,考慮到美國早在2008年已選出第一位黑人總統,“第一位女性總統”這個口號對今天的選民的吸引力已非常有限:在科羅拉多,愛荷華和弗吉尼亞這幾個傳統的搖擺州(swing state)的民調均顯示75%左右的選民認為希拉里的性別對自己的投票行為沒有影響。相反,在桑德斯、川普以及神經外科醫生卡森等政治邊緣人(political outsider)的推動下,“反建制”(anti-establishment)的味道倒是在本次大選中愈加濃重。
在這樣的背景下,希拉里越是強調自己要成為“第一任女性總統”,越是能提醒選民她多年來作為政治建制的一員與華爾街千絲萬縷的糾葛,在政績上的乏善可陳,在誠信問題上的千瘡百孔,以及在具體政策上的遊移不定;對不少年輕選民來説,“美國早該有一位女總統”聽起來更像是“不管按什麼排隊,這次也該排到我了”一般傲慢。此時奧爾布賴特和斯坦能對(年輕)女性選民肆無忌憚的恫嚇與侮辱,恰恰説明了她們與普通選民之間的隔膜如此之深,無形中加強了希拉里陣營本就避之若浼的“建制”色彩。
更令人失望的是,希拉里擺脱“建制”色彩的努力,竟還是依賴打性別牌——就在兩天前的辯論裏,希拉里在反擊中搬出了近乎弱智的邏輯:因為我致力於成為首位女性總統→因此我不可能是建制派的一員。
行文至此,也許應該稍作説明。作為男性,我舉出以上的例子,目的絕不是通過揭示部分女權主義明星的荒謬和自相矛盾否定女性參政的努力,相反,我認為國內媒體由於眼界所限,對諸如傑克遜(Glenda Jackson)和沃倫(Elizabeth Warren)等真正值得敬佩的女性政治家幾乎從無報道,實乃國內女權主義者的一大損失。
無論是希拉里,奧爾布賴特還是斯坦能,我並不懷疑她們曾經在女權主義運動中的努力和榜樣力量,但也正因為如此,她們的異化,她們對女性的輕蔑和侮辱才更值得所有關心女權運動的人深思。
至少,她們的例子可以提醒一部分人——這羣人你應該見過,她們往往對女權主義一詞本身心嚮往之,但對這一概念的理解卻僅限於對“成功女性”生平的收集,因此她們往往可以前一天廢寢忘食地通讀Judith Butler的左翼理論,今天就為撒切爾的逝世痛哭流涕,明天説不定又為鄧文迪的發跡故事感到熱血沸騰——爭取女性權利固然是一場困難的鬥爭,但對於參與這場鬥爭的每個人而言,保持自己女權主義的批判視角同樣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而真正的對手,與每天佔據論壇頭條的直男癌相親對象和催結婚催生娃的長輩們相比,往往要更隱蔽,更狡詐,也更令人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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