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叁：2000年前的“我愛你”怎麼説

又是一年情（nue）人（gou）節（ri），深深體會單身狗疾苦的筆者決定今天帶大家避避風頭，切身體會下《詩經》裏的男女生是怎樣談戀愛的。要知道一部詩三百，幾乎就是先秦時期的情詩大全，浪漫熱烈真摯哀婉，無論口味如何，總有適合你的那首。

在那個地廣人稀的時代，各種場合都適合約會，而不必擔心被人撞見。不過如果是相見不如懷念，你只要去水邊就好了。看看出現在《詩經》中的第一幕：幾隻水鳥在遠處的沙洲上時起時落，潺潺小溪清澈見底，綠油油的水草正在水流中搖擺不已。就算你沒讀過《詩經》全文，肯定也知道這一句：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鳥兒輕輕唱，落在河洲上；美麗俏姑娘，青年好對象。”佟掌櫃的翻譯雖不夠“雅”，“信”“達”都做到了。

漢水旁同樣適合發出類似感嘆。當你看到岸邊的喬木高大葱蘢，廣闊的漢水波濤滾滾，你和對岸的心上人像牛郎織女一樣被隔絕開來，自己又不會游泳，只好嘆息：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北方秦地也有類似景緻。你在水邊等了一夜，一直等到清晨時分，水邊蘆葦青綠細長的葉子上，細密的白露結成了霜，遠處水天一色，依稀可見一個朦朧倩影，看得如醉如痴的你不由得吟誦：

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的朋友“蒹葭從風”為《蒹葭》一詩繪製的插圖，收錄於她所著的《所謂伊人》一書，主要講述了先秦女性的故事。

女生的懷春常是在工作之餘，不知這表明她們更忙還是更敏感，隨時隨地都能發感慨。比如你採着採着卷耳菜，怎麼也採不滿筐，就索性把筐放到路邊，專心致志想着心上人（“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比如在南山上采薇菜，聽着蟲子在草叢裏鳴叫跳躍，你見不到情人，頓時悲從中來（“喓喓草蟲，趯趯阜螽”“陟彼南山，言採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閒下來後，你的相思之苦就會加倍。比如看着枝頭的梅子紛紛掉下，樹上還剩七成，就不由得感到青春易逝，嘆息為什麼還沒有男生來追自己（“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有時站在城牆上眺望遠方，尋覓着男朋友的身影，見不到就傷心落淚，見到後就破涕為笑、説笑個不停（“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覆關，泣涕漣漣。既見覆關，載笑載言”）；才分開一天就好像三個月沒見一樣（“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

心動是要行動的，去約會吧。你站在水邊，聽到晨風從對岸送來女朋友的清脆喊聲：“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你要是想我，就提起衣裳過溱水呀；要是你不想我，難道就沒別人來找我？真是個笨蛋！你趕緊把還帶着枯葉的葫蘆系在腰間，趟水過河來到她面前（“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

過河！過河！過河！這不僅是老將宗澤的心願，也是情人們必須要經歷的歷練。

有時見面她也會故意考驗你，比如《邶風•靜女》中，她約你在城牆角下相會，你如約而至，卻見不到她的身影，急得抓耳撓腮，她才笑吟吟地從藏身之處現身（“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有時父母管得嚴她沒法出來，你就想提前演一出《西廂記》，偷偷翻牆去找她，她趕緊叫停你，怕你把院子裏的桑樹弄折了（“將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但馬上又解釋，這其實是怕父母怪罪（“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不僅是詩經，孟子也描述，當時男女私會“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也許是因為平添了一股刺激，翻牆遊戲在後來的中國古典愛情中反覆上演，連金蛇郎君都客串了一回。

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見面了。她原本很高興，但女生總要矜持些，所以假意埋怨你：“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的你的衣領，悠悠牽掛的我的心。就算我不去找你，你就不知給我個口信嗎？

送禮物讓她消氣吧。最保險的選擇是送花，你可以送她一束蘭花或者芍藥（“士與女，方秉蘭兮”“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還可以送她一隻自己打來的獐子，記得要用白茅草包起來（“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顯得更有心意。

她這才高興起來，叫你一起去玩：“去那邊看看熱鬧吧！”毫無戀愛經驗的你笨笨地回答：“已經去過了。”她嬌嗔：“再去看看嘛！”（“觀乎！”“既且。”“且往觀乎！”）於是一同去。你們在水邊嬉戲打鬧，清澈的洧水映出你們歡樂的身影。

夜幕降臨了，你倆一同坐在捆紮好的高高柴堆旁邊，一起抬頭看星星，她指着夜空中一處星座告訴你，那叫參宿，也叫三星（對，就是那個韓國手機品牌的由來），你看她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樣亮，詩興大發下吟出一句：“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人們捆起木柴準備點燃，天上的“三星”正在閃耀，今天是什麼樣的日子啊，見到這樣的情人。

情到濃時，你大着膽子想動手動腳，她半推半就：“舒而脱脱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小心點，慢慢來！不要動我的圍裙，別惹得小狗叫起來！

去做一些你們愛做的事吧，彼時並不把貞操看得如何重要，這種男女“淫奔”的風氣甚至受到重視道德的官府的默許，《周禮》就稱：“仲春三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分別的時刻還是到了。臨別前你送了她一個木瓜，她回贈了你一塊玉，還對你深情告白：這不是為了答謝你，是為了我們永遠相愛（“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

在那個還沒有“我愛你”的時代，這也許是最接近這句話的表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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