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渝川： 百年情誼——美國為何如此關心菲律賓和日本
【奧巴馬將東盟10國領導人拉到加州商討“戰略伙伴關係”，用意明顯。不過，美國與東盟各國之間親疏有別，菲律賓雖然遭遇國旗被倒掛的插曲，但與美國的“情誼”是最深的。】
菲律賓國旗被倒掛，桌上的牌子是正確掛法，藍色在上
亞洲第一個共和國是哪個？有人認為是蘭芳共和國，主流的歷史教科書寫着的答案是1912年中華民國，此外還有一種答案，就是在1898年成立的菲律賓共和國。
菲律賓獨立革命的領導人及菲律賓共和國的首任總統叫做埃米利奧·阿奎納多。他將美國獨立戰爭視為榜樣，還深入研究了《獨立宣言》和美國憲法。19世紀末期的菲律賓，通過民族起義走向獨立建國，希望甚至要大於美國獨立戰爭——當時的西班牙顯然要比18世紀的英國更為衰落，而且，在埃米利奧·阿奎納多看來，自由、博愛、平等的革命先驅美國，會向他們伸出援手。
《1905帝國巡遊：美國塑造亞太格局的伏筆》（美）詹姆斯·布拉德利 譯者：劉建波
菲律賓獨立革命是靠本國人民打贏的，1897年12月，西班牙殖民當局與革命軍簽署停火協議，前者承諾實行民主改革，但要求阿奎拉多暫時離開菲律賓。這種安排在事後被證明是葬送了菲律賓的獨立希望。
1898年，美國使用後來被揭露為捏造事端的方式——類似於1939年希特勒污衊波蘭入侵德國，以此為由發動對波蘭的吞併——“緬因”號被炸燬，西班牙成了不知名的肇事方。美國進軍西班牙佔領的古巴，理由是幫助古巴革命者實現解放。但在獲准進入古巴後，這場侵略的重要主導者、時任海軍副部長西奧多·羅斯福，卻隨即否認是受古巴革命者的邀請進入，並宣稱黑人是非常愚蠢的種族，只有等待幾千年之後，才能達到古代雅典人的聰明才智。美國將古巴作為控制國，還從後者手中取得了關塔那摩灣作為海軍基地。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了菲律賓。阿奎拉多在其流浪地香港，建立了菲律賓流亡政府。美國海軍主動與之接洽，也是承諾幫助其實現民主解放。戰爭很快以老掉牙的西班牙殖民當局潰敗而告終，菲律賓人在1898年6月12日高高興興的慶祝他們的第一個獨立日。菲律賓的國旗被確定為紅、白、藍三種顏色，以示向美國致敬。不過，之後的64年裏，菲律賓再也沒有機會慶祝這個節日。
吞併你，是為了你好
菲律賓成為美國的佔領國，這在當時的美國輿論看來並不奇怪。《紐約時報》稱呼菲律賓總統阿奎拉多為“起義者”、“尚無道德觀念的嬰兒”。當時備受尊崇的耶魯大學法學院教授西奧多·伍爾西也説，“所謂的菲律賓共和國只是由叛亂分子組成的反對美國主權的機構”。
如此卑鄙無恥的解釋，實際上標誌着一個重大轉變。美國是一個從其開國國父宣稱的君主暴政國家所奴役的殖民地，所解脱出來的民主、自由的新土，搖身一變為肆意擴張的霸權國家，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態。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阿奎拉多和菲律賓共和國的其他小夥伴，還有古巴革命者，早就該意識到美國的這種轉變符合情理。
19世紀的美國，所推崇的民主、自由、博愛，僅限於盎格魯-撒克遜框架下的同類人。傳説中，很久以前，雅利安種族活躍在高加索山脈地區，這個人種的體形、智力、勇氣、創新能力居於其他種族之上，製造了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印度、古中國等所有堪稱偉大的古代文明。但雅利安種族的部分後人犯下大錯，就是跟其他種族的女性通婚，生下混種，而這也被認為是古希臘、古羅馬等古代文明衰落，蠻族崛起的原因。再後來，碩果僅存的雅利安人進化為了更為高級的日耳曼人，其中有兩個部落抵達了不列顛羣島，盎格魯-撒克遜人就這樣成為英美人種的來源。
如此這般荒誕不經，充滿了巨大史實漏洞，洋溢着種族自戀惡趣味的種族主義天命論，在16-20世紀的英美世界十分流行，這其實也是英美法系以及種種社會、經濟制度的來源——雅利安人如此優秀，自組織能力如此之強，當然需要解除其束縛，通過市場經濟來釋放其創造力。
孔子希望復興周禮，1776年，傑弗遜也設想復興雅利安文明的古代秩序。要復興秩序還不夠，還得為雅利安人擴展生存空間。19世紀美國的西進運動，邏輯上跟幾十年後納粹德國的擴張，沒有太大差別。西進所殺害的印第安人，被描述為文明狀態之外的準人類，當然不配跟雅利安人搶地盤。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美國19世紀中期打敗墨西哥後，原本打算對整個墨西哥擁有主權，但種族分子們堅決反對，因為這會吸收太多的非雅利安人。
美國為什麼偏偏對菲律賓感興趣？
從大西洋沿岸擴張到太平洋沿岸，已經沒有了所謂的新邊疆，這讓19世紀晚期的美國精英憂心忡忡，擔心讓整個美國失去保持活力和陽剛之氣的重要元素。
出生於1858年的西奧多·羅斯福，滿腦子想的是都是復興雅利安文明的榮光。他在當時就被稱為“莽騎兵”，一手給時任總統麥金萊獻上了發動戰爭的議案。西奧多·羅斯福的打算是，吞併原屬西班牙的殖民地菲律賓，以在接近中國市場的地方建立轉運基地。
這個主意很糟糕，因為那只是19世紀，不是21世紀，香港以及上海就可以扮演中國市場與外國市場的轉運樞紐角色。
聽説過“卡廷慘案”嗎？那是二戰期間，經斯大林批准，克格勃對在押的2.2萬名波蘭軍警和知識分子進行的集體處決。“卡廷慘案”也因此成為蘇聯（俄羅斯）和波蘭兩個國家久久難以撫平的創傷，不管多久，後者只要舉出此事件，前者必然只能黯然致歉。
聽説過“菲律賓慘案”嗎？這個慘案發生過兩次，第二次是在二戰期間，侵菲日軍在馬尼拉等地發動了一場大屠殺，第一次則是1899年2月6日，美國佔領軍在二十四小時內集中屠殺了3000多名菲律賓自由戰士。嗯，菲律賓現在最友好的國家就是美國和日本？
美國著名的歷史類暢銷書作家詹姆斯·布拉德利在其所著的《1905帝國巡遊：美國塑造亞太格局的伏筆》一書中，歷數了美國佔領軍在菲律賓的暴行，指出屠殺自由戰士、侵擾和殺害平民、虐待俘虜、搶劫並焚燬村莊、建造殺人集中營等做法，是被美國軍隊直接從開發西部對印第安人的管理中照搬的成熟經驗。少數美國記者也在報道中寫道，美國士兵在競賽槍殺菲律賓人，跟日軍二戰期間的暴行一模一樣。
屠殺和暴行造就的當然只能是反抗，出任新任菲律賓總督的阿瑟·麥克阿瑟（他的兒子就是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決定將菲律賓平民遷入城市集中居住，以更好的清剿游擊隊。反抗越激烈，壓制和打擊就越嚴厲，美國佔領軍向世人示範了何謂殺光、燒光和搶光政策。
暴行太嚴重，連美國本國的國會都看不下去了。相關的聽證會在1902年舉行，美國首任菲律賓總督塔夫脱不小心説漏了嘴，承認佔領軍“偶爾”採用酷刑。但更多證據表明，所謂“偶爾”，就是日常。這次聽證會沒能終結佔領，卻迫使已貴為總統的西奧多·羅斯福發起公關戰。
公關戰的第一步是組織了一大批菲律賓人，參加聖路易斯世博會，要求前者扮演劣等人種，以印證美國不給予菲律賓自治、獨立權利的正確性。
美國人為何喜歡日本人？
1905年，西奧多·羅斯福派出政府代表團，先後出使日本、中國、菲律賓等西太平洋沿岸國家。代表團團長是在後來出任總統的塔夫脱（就是那位擔任過菲律賓總督的塔夫脱）。老羅斯福的女兒愛麗絲也作為使團成員，派頭極大，被稱為“愛麗絲公主”。
這趟出使不僅僅是滿足形式上改善美國與相關國家關係的需要，而且更是推動實現老羅斯福對日本的規訓。老羅斯福認定日本人除了不是白皮膚，其他特質與雅利安人高度接近，非常適合扮演美國的盟友，鼓勵日本擴張，包括吞併朝鮮、入侵中國、牽制俄國等舉動，都符合美國利益。
《1905帝國巡遊：美國塑造亞太格局的伏筆》一書考證指出，培訓日本如何侵略其他國家的美國人，其實要追溯到1872年，美國冒險家查爾斯·勒讓德先是擔任美國駐華外交官，後來輾轉到日本，提出吞併琉球、吞併台灣的建議，甚至還提供了具體的地圖。
美國人為什麼對指導日本人侵略這麼感興趣？日本人不比當時的清代中國人，在明治維新後，迅速啓動革新，希望擺脱亞洲人的野蠻標籤，趨向文明。查爾斯·勒讓德説，日本應該像英國和美國那樣，進行擴張，安撫和教化外族人，對不服從的外族人則予以消滅。
日本吞併琉球后，美國政府更高層面的官員接手對日本的規訓指導。朝鮮國王接受當時駐紮朝鮮的中國外交官的建議，與美國接洽，簽署了美朝友善條約，認為這將有助於抵禦勢頭越來越猛烈的日本滲透。
如果説後來的富蘭克林·羅斯福輕信了斯大林，對俄國人釋放了過多善意，那老羅斯福表現出的就是對俄國人的極度厭惡。而對於日本，老羅斯福寄予厚望。《1905帝國巡遊：美國塑造亞太格局的伏筆》書中描述指出，“羅斯福認為日本吞併朝鮮是進步性的社會實踐。這也是有史以來亞洲國家第一次認真嘗試擔負起白人世界的重擔，並且全副武裝，既有懂國際法的律師，又有現代化的軍事和工業基礎”。
1904年的日俄戰爭發生後，老羅斯福曾立即照會德國和法國，要求其保持中立，否則會出兵和日本協同作戰。而在日俄戰爭中，美國媒體的報道很明顯傾向於日本。
《1905帝國巡遊：美國塑造亞太格局的伏筆》一書點評指出，老羅斯福沒有想到的是，日俄戰爭的失敗，使得俄國沙皇的權威發生致命衰退，成為後來發生十月革命的導火索之一，最終造就了美國的一個世紀競爭對手。
這本書也同時提到，老羅斯福及其核心的閣僚，在當時與日本皇室、政府高層的秘密談判，並沒有納入美國外交的公開議程，更談不上接受國會和公眾監督。這樣一種由領導人個人興趣和偏見驅動的重大外交行動，助推亞洲形成了一個可怕的戰爭機器，並會在幾十年來反噬它的恩主。
愛國賊打擊了老羅斯福
1905年美國政府代表團訪問中國期間，曾小心翼翼的到訪廣州。因為此時中國沿海地區正掀起了一場規模盛大的抵制美貨運動。按照一些理論家的説法，抵制美貨，事實上就是蠢貨的表現，因為美貨要麼在中國組裝，要麼創造了相關的就業崗位，還讓中國的消費者獲得更便宜更實惠的商品，抵制就意味着失去這一切。抵制美貨的人，也因此被認為是“愛國賊”。
1905年的中國，抵制美貨，不是因為積貧積弱的清政府發了神經，或是競爭不過美國對手的中國商人惡意為之，而是反擊美國的排華政策。美國西部開發，缺少勞工，通過種種欺騙方式，從中國的廣東等沿海省份誘拐了大量勞工。中國勞工到達美國後，很能吃苦，勞動效率高，並不參與墮落骯髒的娛樂活動，錢都存起來寄回給國內的親人。這種做法被盎格魯-撒克遜競爭對手認為很不道德，屬於不正當競爭。
美國的媒體開始發動起來，致力於抹黑在美華人，一如一戰期間抹黑德國人，以及二戰之後抹黑蘇聯和中國人。中國人被描述為沉迷毒品、茹毛飲血的骯髒生物。美國國內組建了多個反華工人聯盟，最終推動《排華法案》出台。
老羅斯福在當上總統前，並不掩飾其種族歧視言行，之後也僅僅避免口頭上直接説出可能會成為口實的話。中國國內掀起排華運動後，老羅斯福試圖在形式上作出安撫，特意會見了在美流浪的維新黨人康有為。康有為不是老奸巨猾的慈禧和袁世凱的對手，但識破老羅斯福漏洞百出的謊言，還是沒有問題的，會見結束後發表聲明，鼓勵中國國內商人和消費者繼續抵制美貨。
美國政府代表團到達廣州後，包括愛麗絲和塔夫脱，都儘可能躲避在今天廣州沙面小島上（美國領事館）。這一場抵制使得美國對華出口下降了一半，併為後來《排華法案》執行力度被弱化創造了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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