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泉:天主教東正教“千年之約”背後的國際關係密碼
2月14日,是西方國家傳統的情人節,然而一則基督教世界爆炸性的新聞卻搶走了今年情人節的一大部分風頭:2月12日,天主教羅馬教皇方濟各與東正教莫斯科及全羅斯大牧首(俄羅斯正教會牧首)基里爾一世在古巴哈瓦那舉行了會面並簽署了聯合聲明。這被媒體看作是1054年基督教東西教會大分裂以來天主教和東正教主要領袖的首次聚首,堪稱“千年之約”。而在全世界面臨經濟衰退、政治動盪、精神信仰危機、宗教極端主義、恐怖主義等挑戰,以及俄羅斯和西方世界的關係因為烏克蘭危機陷入冷戰後谷底的今天,這次“千年之約”因為其背後隱藏的國際關係密碼而更加引人注目。
“千年聚首”的烏龍,為上帝代言也靠實力説話
有細心的觀網讀者已經發現,早在2014年,羅馬教皇方濟各就同東正教君士坦丁普世牧首巴爾多祿茂一世進行了數次會面,甚至共同主持祈禱儀式。而據相關資料顯示,早在1965年,天主教教皇和東正教普世牧首就已經見過面了。但2014年兩位宗教領袖會面新聞很快便歸於沉寂,而1965年會面的歷史更是被人遺忘。
顯然,媒體將這次羅馬教皇與俄羅斯大牧首的會晤説成是“千年等一回”,着實是擺了一個烏龍,但這個烏龍的本身,卻反應出了基督教世界各派力量消長,以及俄羅斯正教會在東正教世界強大影響力的事實。

當地時間2月12日,羅馬天主教教皇方濟各和俄羅斯東正教大牧首基里爾在古巴會面
自1054年,羅馬教皇和君士坦丁牧首互相開除對方教籍,東西教會大分裂以來,以羅馬教廷為首的“西方普世教會”和以君士坦丁,安條克,亞歷山大,耶路撒冷四個宗主教區為首的“東方正統教會”,就分別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與羅馬天主教會以教廷為唯一中心,全世界天主教會從屬羅馬教廷的體制不同,東正教是由不同地方教會組成,君士坦丁大牧首(前面所説的巴爾多祿茂一世)僅作為大公會議的主席和發言人存在,“自主教會(Автокефальная церковь)”是東正教最高級別的教會組織,各地方的自主教會獨立發展,之間完全不存在隸屬關係,自主教會下若干“自治教會(Автономная церковь)”也有很大的權力,這使得正教會在缺乏統一領導的情況下更容易同本地的民族國家相結合,以國家為單位建立自主教會。
如今,東正教的自主教會數量已經由東西教會大分裂時的四個發展到目前的十五個,除了東西教會分裂時最初的四個教會(君士坦丁、安條克、亞歷山大、耶路撒冷)之外,其餘的自主教會都是在所在民族國家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這十五個自主教會統轄着近四億信徒,使東正教成為基督宗教重要的派系。
相對於其它有着悠久歷史自主教會而言,俄羅斯正教會可謂年輕,其資歷甚至還趕不上同屬前蘇聯地區的格魯吉亞正教會(俄羅斯正教會成立於1589年,格魯吉亞正教會成立於466年,後者比前者早了近千年)。但是,基於東正教依附於世俗民族國家發展的特點,以1510年普斯科夫葉利扎羅夫修道院的長老菲洛費獻詞給時任莫斯科大公瓦西里三世宣稱莫斯科為“第三羅馬”為標誌,俄羅斯東正教將自身的發展與俄羅斯的命運緊密結合,為俄羅斯的獨立自主和向外擴張尋找理論依據和信仰支撐。
而俄羅斯正教會也隨着俄羅斯版圖的擴張和實力的增強而勢力大增,目前俄羅斯正教會統領着俄羅斯境內的一億信徒以及前蘇東國家,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日本、朝鮮乃至我國的約9000多萬信徒,當之無愧地成為全世界影響力最大的東正教會。
只有俄羅斯正教會在政治上擁有與羅馬教廷平起平坐的影響力,對於教廷來説,要實現天主教和東正教的對話,俄羅斯正教會是無法迴避的。而媒體對方濟各教皇和基里爾牧首如此關注,以致於忘記了方濟各教皇同巴爾多祿茂牧首在2014年就已經共同主持祈禱。而作為東正教普世牧首的巴爾多祿茂一世在教皇和俄羅斯牧首的會晤面前如此沒有存在感,則説明了上帝的代言人也是要靠實力説話的。
此時見面,各方的利益博弈
據説,雙方為了這次歷時意義的會面已經準備了二十年之久。而雙方選擇在烏克蘭危機持續深入發展,俄羅斯與西方關係跌入谷底的當下作為雙方見面的時機,則是更加不同尋常,這樣的安排並非偶然。
瞭解這兩位宗教領袖背景的人都知道此二人非等閒之輩。方濟各繼任教皇以來,對內不斷改革弊政,對外積極推進基督教會的共融和宗教間的對話,改善教廷的對外關係。其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
而基里爾一世牧首自即位以來,也以積極促進東正教內部的團結,進一步恢復和擴大東正教在俄羅斯的影響,恢復和發展同俄羅斯域外俄羅斯正教會的聯繫方面的努力為各方稱道。他積極參與俄羅斯國家政治生活,密切教會與俄羅斯政府的聯繫,堅定支持普京,是普京堅強的政治盟友,而普京也宣稱自己是東正教徒並尊稱其為“父親”,俄羅斯政府和東正教會的關係空前緊密。
可以這樣説,兩位宗教領袖都有恢復和擴大自身教會對當代世界影響力的宏大願景,並且有為此目標採取行動的決心和意志,因此雙方在此時會面,顯然是各有所求。
外媒已經報道,作為普京堅定政治盟友的基里爾牧首與教皇的成功會面是普京在外交上的勝利。自烏克蘭危機以來,俄國與西方關係跌至冷戰後谷底,西方輿論一面倒宣揚俄國威脅論,而今 克里姆林宮顯然希望借兩教領袖會晤,釋放出俄羅斯關心世界各地特別是中東戰亂地區基督徒的境況,敦促西方消除敵視,與俄羅斯合作,對付諸如ISIS等共同敵人的信號。而兩宗教領袖的會晤本身,則有利俄方藉助教皇在西方的道德威望,展開輿論戰反攻,拓展俄羅斯在國際關係上的道德空間。
對於俄羅斯正教會本身來説。首先,基里爾牧首同教皇的會晤,從教廷方面將俄羅斯正教會提升到了與教廷平起平坐的地位,不啻於教廷承認俄羅斯正教會有權代表全體正教會,此舉無疑使俄羅斯正教會的地位實現進一步飛躍。
其次,在烏克蘭,烏克蘭東儀天主教和東正教長期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而自蘇聯解體以來,烏克蘭的正教會因為烏克蘭的民族主義問題分裂成了莫斯科和全羅斯牧首區所轄烏克蘭自治東正教會,基輔和全基輔羅斯“牧首區”(該牧首不被東正教世界廣泛承認)所轄烏克蘭東正教會以及烏克蘭“自主”東正教會三派。隨着烏克蘭危機的深入發展,這三方之間的鬥爭也愈演愈烈,而基里爾牧首同教皇的會晤,則有利於促使烏克蘭東儀天主教會在東正教在烏克蘭的內部衝突當中保持中立,斷絕敵對俄羅斯的烏克蘭東正教派別獲取外援的可能並藉此鞏固俄羅斯正教會在烏克蘭的地位,而這對俄羅斯正教會的發展來説是至關重要的。
對於以任內實現所有基督教會與羅馬“普世教會”共融為志向的教皇方濟各而言,同俄羅斯東正教牧首的會晤,進一步貫徹了他既定的大政方針,並使天主教世界同東正教世界的關係取得了實質性的改善,有利於改善天主教在俄羅斯的地位,進而推動羅馬教廷促進正教會與“普世教會”共融意圖的實現。而同東正教牧首的會晤,進一步樹立了教皇“同各宗教積極對話”的包容者形象,進一步提升了教皇在宗教世界的聲望。
此次會晤凸顯了教皇的對話誠意,已有專家指出,作為俄羅斯的重要政治夥伴,教廷方面也希望通過這次同俄羅斯正教會的“破冰”,為今後改善和恢復同中國的關係,實現中國和梵蒂岡——教廷的關係正常化樹立榜樣,打消中國方面在中梵接觸當中的顧慮,從教皇方濟各上任以來為中梵關係改善所做出的各種積極舉動來看,這樣的推測不無道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過,天主教和東正教之間的關係可謂千年之寒,而俄羅斯同西方國家關係陷入谷底的現實對天主教和東正教關係的影響更是寒上加寒。
在俄羅斯東正教佔絕對主導地位的俄羅斯,天主教長期受到歧視和打壓是人所共知的事情。雖然在蘇聯解體,俄羅斯放開宗教信仰的政策限制之後,天主教在俄羅斯得到了一定的發展,但是俄羅斯正教會向來是以如臨大敵、嚴防死守的態度面對組織嚴密且以“共融”俄羅斯正教會為目的的天主教會,天主教徒仍然被俄羅斯社會視為“西方特務”一類的存在。烏克蘭危機以來,俄羅斯社會的這種擔憂得到進一步強化。
所以有消息聲稱,基里爾對同教皇的會晤剛開始是拒絕的,只不過在普京的勸説之下才本着“孩兒有難父幫忙”的態度同意舉行會晤。而羅馬教廷也是抱着“共融”俄羅斯正教會的野心與俄羅斯正教會接觸,烏克蘭危機也給了天主教會在烏克蘭挖俄羅斯牆角的機會,以“共融”全世界基督教會為目的的羅馬教廷必然不會對此大好良機視而不見。
再加上天主教會和東正教會千年以來難以調和的矛盾,很難指望雙方的關係通過這一次歷史會晤有什麼實際的改善。而俄羅斯和西方社會在烏克蘭危機當中實實在在的利益衝突也顯然不是靠宗教領袖之間的握手言和就能解決的。
總而言之,此次會晤,各方都是帶着各自的目的前來,而又或多或少各有收穫,可謂皆大歡喜。但是此次會面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形式大於內容,不會對當前的國際局勢有重大的改善,因此也無須過度解讀,當然,能夠坐下來談,自然是好於劍拔弩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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